手机在桌角震动，母亲发来的第17条语音消息正在提示栏闪烁。
"小杭啊，王阿姨介绍的林小姐今天可要好好把握。
人家在国金中心做奢侈品销售，月入两三万呢......"他扯松领带，对着电脑屏幕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玻璃幕墙倒映出二十九岁男人的轮廓：熨烫妥帖的浅蓝衬衫，被甲方折磨得略显凌乱的额发，还有工位上那盆苟延残喘的绿萝——和这座写字楼里成千上万的白领没什么不同。
"苏哥又要去相亲？"邻座实习生探过头，目光扫过他腕间的卡西欧，"这次可得藏好你的小电子表。
"旋转餐厅的电梯升到48层时，苏杭对着镜面轿厢调整领口。
倒影里的男人身形颀长，眉眼温润，唯有左手虎口处有道淡色疤痕——去年团建时替同事挡下飞溅的热油留下的。
"苏先生是吗？"靠窗卡座的女人扬起下巴，香奈儿耳钉在烛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她面前摆着未开封的菜单，爱马仕丝巾在椅背上铺展成矜持的弧度。
"林小姐久等。
"他瞥见对方腕表表盘在桌面投下的菱形光斑，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反扣在桌布上。
羊绒混纺面料的触感告诉他，这桌布至少每季度更换一次。
"听说苏先生在广告公司做策划？"水晶指甲叩击杯沿，"我们专柜每年广告预算八位数，怎么从没见过贵司提案？"侍应生适时递上酒单。
苏杭注意到对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镶钻美甲在罗曼尼康帝的价位上停留三秒，又若无其事地往前翻了两页。
"贵司主要服务科技类客户吧？"林小姐抿一口柠檬水，"我们这种传统行业，确实难入新锐公司的眼。
"苏杭望着她身后那幅莫奈《睡莲》复制品。
真迹此刻应该挂在芝加哥美术馆，而眼前这位显然分不清油画和数字印刷的区别。
餐厅吊灯在她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让他想起上周提案时，甲方女总监眼角同样的亮片。
"听说林小姐在BV专柜？"他翻开菜单，"去年他们春季系列的编织包......""是葆蝶家。
"对方打断他，"我们品牌向来注重工艺传承。
"她将一缕卷发别到耳后，露出梵克雅宝四叶草耳钉，"就像真正的好东西，从来不需要把logo印满全身。
"苏杭的视线掠过她肩上那只明显压纹过深的"香奈儿"，落在自己袖口。
那里有粒母贝袖扣正在幽光流转——上个月帮意大利皮革商做完推广方案后收到的谢礼。
"前菜要鹅肝酱配无花果？"他提议道，"这家的主厨刚从里昂三星餐厅回来。
""我最近在控糖。
"林小姐用银勺搅动气泡水，"法餐热量太高了。
不过苏先生常来这种地方？""朋友推荐的。
"他示意侍应生撤走多余的餐具。
当对方试图收走银质黄油刀时，他轻轻按住餐巾："麻烦留一把芝士刀，谢谢。
"水晶吊灯忽然暗了半度。
林小姐打开手机闪光灯补妆，YSL皮革气垫的镜面映出她蹙起的眉："苏先生对法式礼仪很有研究？""在勃艮第交换过半年。
"他切开餐前面包，蜂窝状气孔里腾起温热麦香，"当地面包师总说，好面包不需要黄油——就像真正的好餐厅，从餐前酒开始就不会出错。
"对方正在涂抹口红的动作顿住了。
苏杭望着她唇线边缘晕开的珊瑚色，想起上季度给彩妆品牌做的市场分析：这种色号在三线城市销量最佳。
"勃艮第啊......"林小姐合上气垫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我更喜欢波尔多。
不过苏先生现在月薪，应该负担不起经常喝红酒吧？"音乐突然切换成德彪西的《月光》。
苏杭看着侍应生推来冰镇香槟的银质推车，酒瓶凝结的水珠正沿着凹槽滴落。
这个细节让他对餐厅评分又加半分——至少他们记得给酒瓶预冷。
"其实我......""两位需要换酒吗？"侍应生弯腰时，苏杭看见他胸牌上印着"副经理"。
这个时间段的轮值安排和他预估的一致。
林小姐的睫毛颤动如受惊的蝶："刚才不是说没有唐培里侬了？""这是主厨特别为VIP预留的。
"副经理的鞠躬角度精确到十五度，"苏先生，需要帮您醒这瓶玛歌吗？"现在他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里的震动了。
那只戴着卡地亚戒指的手正死死攥住餐巾，蕾丝桌布被扯出细小的褶皱。
"不用，直接倒吧。
"苏杭转动酒杯，"林小姐刚才说到波尔多？"第二章 流量陷阱玻璃幕墙外暴雨如注，苏杭把手机立在咖啡杯旁。
视频里妆容精致的女孩正对着镜头拭泪："现在的相亲对象真的太会装了，拿着分期付款的假袖扣，在餐厅配合服务员演戏......""播放量破百万了！"实习生小唐冲进会议室，"苏哥，评论区都在人肉你的卡西欧手表！"市场部总监重重推开磨砂玻璃门，腋下夹着的iPad还在循环播放那条控诉视频："小苏啊，舆情部建议你暂时停职......""刘总，"苏杭按下遥控器，投影幕布降下蓝光，"这是美莱金融刚发来的合作意向书。
"PPT首页的金额栏赫然显示着七位数，"他们需要在下季度推出跨境理财产品的整合营销方案。
"总监的喉结上下滚动："对方指名要你负责？""三小时前，他们的中国区代表在视频下回复了八个字。
"苏杭点开微博截图，认证账号"美莱金融顾知行"的留言被顶到热评第一：袖扣很漂亮，请问品牌方是Buccellati？暴雨冲刷着国金中心玻璃穹顶。
林小姐对着专柜镜子补妆时，看见店长捧着手机小跑过来："Linda，要排查所有社交媒体账号......你前几天发的那条视频......"手机疯狂震动，私信框里不断弹出新消息： BV柜姐不认识Buccellati年度典藏？ 视频里压纹错误的CF包是在哪家高仿店买的？ 请问贵司员工培训包含奢侈品鉴定课程吗？"不可能！"水晶指甲戳着屏幕，"我特意找的A货天花板......" 柜台上的香槟色座机突然响起，店长接听后脸色煞白："区域经理十分钟后到店。
"苏杭推开星巴克玻璃门时，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正在往浓缩咖啡里加冰块。
"玛歌1996年确实不适合配法式焗蜗牛。
"顾知行推过冰美式，"但拿唐培里侬浇灭相亲对象的气焰，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顾总对法餐礼仪的研究，不比对冲基金年报浅。
"苏杭瞥见对方袖扣上的船锚纹样——那是他上个月替游艇会设计的会徽。
暴雨在落地窗上蜿蜒成河。
顾知行打开钛金笔记本，光映出他眼尾的疤："美莱需要一组能同时打动新贵阶层和old money的视觉方案。
听说你手里正好有批法式老洋房的改造项目？"咖啡机蒸汽声突然尖锐。
苏杭看着对方推来的地籍图，红色标记圈住的正是他上月拍下的思南公馆片区。
"顾总调查客户的方式，比IRS查税还彻底。
""只是好奇。
"男人转动尾戒，"一个广告公司策划主管，怎么能在房产拍卖会上一口气吃下整排历史保护建筑。
"窗外划过闪电，玻璃幕墙瞬间变成惨白的投影布。
苏杭的倒影与那些老洋房的琉璃窗重叠，他看见二十九岁的自己站在梧桐掩映的露台上，手里还攥着被甲方毙掉的第13版提案。
"叮——" 风铃撞碎雨幕。
穿JK制服的女孩冲进咖啡厅，马尾梢甩出晶亮水珠："苏先生！物业说您同意把车库借给我们拍汉服街舞视频？"顾知行挑起眉梢，看着小姑娘手机里的场地照片：青砖车库墙上爬满紫藤，铸铁吊灯在水泥地投下菱形光斑，正是他资料里那栋估值九位数的老洋房。
"就当支援大学生创业了。
"苏杭抽出湿巾递给女孩，"记得把你们社长从黑名单放出来——连续十八天发早安语录也算性骚扰。
"玻璃门再次开合，穿优衣库的男人夹着雨伞挤进来。
小唐抱着被雨淋湿的文件夹大喊："苏哥！印刷厂说那批烫金邀请函的铅板......""用德国海德堡印刷机，油墨温度控制在28度。
"苏杭头也不抬地敲键盘，"告诉车间主任，如果再拿国产机器糊弄，我就请瑞士工程师来查他们的设备编码。
"顾知行突然笑出声，冰块在杯底撞出清脆声响。
"我现在相信你真给江诗丹顿做过年度策展了。
"他合上电脑，"明天带你去见个人，虹桥疗养院那位老爷子念叨三个月要见'小苏师傅'了。
"暴雨初歇时，苏杭站在公司露台回拨未接来电。
房产中介的语音留言在雨声中炸开："苏先生！您挂售的陆家嘴江景房有人全款报价了，但买家坚持要当面......""告诉他周日十点。
"苏杭望着黄浦江上游轮划开的金波，"记得提醒对方，看房前先把微博上那个#相亲对象用假货#的热搜词条读三遍。
"霓虹灯穿透云层，在他脚边投下细长的影。
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提醒，母亲发来的语音条后跟着一串相亲资料，最新文档命名为《交大附中李老师》。
江风掀起他挽到肘部的衬衫袖，虎口疤痕在夜色中泛着柔光。
露台另一端，清洁工正把空酒瓶扔进编织袋，玻璃碰撞声与楼下实习生修改提案的键盘声混成一片。
第三章 错位齿轮梧桐叶在落地窗上投下细碎光斑，苏杭第13次核对茶单时，余光瞥见玻璃门被推开。
穿米色针织裙的女士在门口迟疑三秒，胸前交叠的双手让他想起上周提案时紧张的新人文案。
"李老师？"他起身时碰倒糖罐，方糖滚过橡木桌面，"抱歉，我母亲说您喜欢滇红......""叫我清浅就好。
"对方扶正青瓷茶壶，腕间红绳缠着的和田玉坠滑进袖口。
她低头时，发梢扫过菜单上《牡丹亭》的烫金字样——这家茶馆的戏剧主题倒是与语文老师的身份契合。
屏风外传来昆曲唱腔，杜丽娘的水袖掠过投影幕布。
李清浅用杯盖拂去茶沫的姿势，和她在交大附中板书时的动作一样干净利落。
"听阿姨说苏先生工作很忙？"她指尖停在茶点单的枣泥酥上，"上周家访时有个学生总在作文里写'爸爸的咖啡凉了又热'，看得人心里发酸。
"苏杭的袖口在桌面投下窄窄的暗影，母贝扣的光泽像极了昨夜案头那枚被甲方退回的钻戒模型。
"广告人确实容易错过末班地铁。
"他推开薄荷糖，"不过李老师加班批改作文时，校门口的糖炒栗子摊还开着吗？"李清浅的耳尖突然泛红，像极了冬至日学生塞进她教案里的山楂糖。
"上周四其实是......"她突然被呛到似的咳嗽起来，腕间玉坠在桌角磕出清响。
穿云锦马甲的服务生及时出现："苏先生，您存的十年陈皮到了。
"描金漆盘里除了青花瓷罐，还有盏冒着热气的冰糖炖梨。
李清浅望着琥珀色茶汤里的月牙白，忽然笑出浅浅梨涡："原来苏先生会算卦？"她晃了晃手机屏幕，锁屏照片正是校门口的糖炒栗子车。
暮色漫进雕花窗棂时，投影幕布换成《西厢记》唱段。
李清浅说起班上调皮男生把《长恨歌》改成Rap，眼里的光比茶海上摇曳的烛火还亮。
苏杭转动着茶杯，忽然想起上个月给非遗项目做的推广方案——那些即将失传的掐丝珐琅工艺，就该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其实今天......"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突如其来的沉默。
李清浅的指甲无意识地刮着桌布绣纹，苏杭发现她指甲剪得短而整齐，指缝还沾着半粒粉笔灰。
玻璃门突然被撞得叮咚作响。
穿皮草的中年女人裹着香风冲进来："小李老师！我家浩浩的作文......"她的鳄鱼皮包撞翻了青瓷盏，枸杞茶在苏杭袖口洇开暗红痕迹。
"王太太，作文辅导需要预约。
"李清浅起身时打翻蜂蜜罐，黏稠金液正顺着桌沿滴落。
苏杭看着她在狼藉中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那盆在空调出风口顽强存活的绿萝。
手机在此时震动，母亲发来的消息覆盖了李清浅道歉的表情：怎么样？李老师温柔体贴最适合过日子，千万别再搞砸了！穿堂风卷起银杏叶贴在水曲柳桌面。
苏杭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毛巾："李老师要不要试试东边观戏台？听说今晚有新生代演员的《游园惊梦》。
"他们踩着斑驳树影往庭院深处走时，苏杭注意到李清浅特意放慢脚步与他隔开半肩距离。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梢晃动的弧度让他想起提案通过时甲方突然松开的眉头。
戏台前的青石凳还凝着夜露。
李清浅掏出纸巾要擦，苏杭已经铺开随身携带的会议纪要本："上次开家长会，您也是这样给学生垫练习册吧？"锣鼓点恰在此时响起。
杜丽娘的水袖拂过满台桃花，李清浅跟着轻轻哼唱时，苏杭在手机备忘录记下"非遗+现代教育"的灵感。
当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他忽然发现对方睫毛上沾着片银杏叶。
"别动。
"他伸手的瞬间，李清浅本能后仰。
失去平衡的刹那，苏杭腕间的疤痕擦过她耳际红绳。
两人同时抓住对方衣袖时，听见锦缎开裂的细微声响。
"抱歉！"李清浅摸着撕裂的袖口，露出内衬的手工刺绣——正是苏杭上月帮苏绣工作室对接的巴黎高定订单。
后台突然爆发的掌声惊飞檐角麻雀。
苏杭望着她慌忙遮掩的破口："我认识个不错的裁缝......""不用了！"李清浅突然起身，教案从帆布包滑落，露出里面夹着的相亲资料。
苏杭瞥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着，旁边标注着"广告策划，月薪1.5W？"。
夜雾漫过戏台前的海棠树。
李清浅把碎发别到耳后："其实我明白，苏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需要相亲。
"她腕间红绳在月光下像道细细的血痕，"上周家访看到王太太儿子的游戏机，我就该猜到......"更衣室方向突然传来尖叫。
他们冲过去时，看见穿戏服的女孩正对着撕裂的衣摆发抖："还有十分钟就上场了！"李清浅已经蹲下身，从帆布包掏出针线包。
苏杭看着她的银针在锦缎间穿梭，忽然想起那晚在车库看大学生缝汉服——此刻月光下的补针手法，分明是正宗的苏绣双面技法。
"好了。
"李清浅咬断线头时，腕间玉坠在戏服上敲出清音。
女孩转身的刹那，牡丹绣纹在灯下流光溢彩，比原本的机绣生动百倍。
"李老师怎么会......"苏杭的疑问被突如其来的掌声淹没。
回到座位时，他发现青石凳上多了块枣泥酥，用印着《滕王阁序》的作业纸垫着。
手机在此时亮起，房产中介发来新消息：买家同意明天看房，说是您粉丝，非要带什么鉴定师来验货。
夜风吹散最后一句戏文。
李清浅把针线包收进帆布包时，带出一张泛黄的剪纸——正是苏杭去年为非遗展设计的"百蝶穿花"图样。
"这个......"她耳尖又泛起山楂色，"学生们的手工课作业。
"苏杭望着剪纸边缘熟悉的锯齿纹路，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在印刷厂，自己如何说服老师傅保留手工裁切的毛边。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戏台楹联上，墨字在青砖地摇曳生姿：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第四章 灯火阑珊梅雨季节的梧桐区总泛着股潮湿的墨香。
苏杭推开雕花木门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七点的晨雾。
他望着玻璃橱窗里那件月白旗袍——领口盘扣错了两针，斜襟处的绣球花应该用掺金线勾勒叶脉。
"苏师傅早！"染蓝头发的学徒从绣架后探头，"昨天有位客人送来件撕坏的戏服......"话音未落，风铃又响。
李清浅抱着帆布包站在逆光里，发梢沾着教室里的粉笔灰。
她腕间的红绳换成了素银镯子，随着放教案的动作在玻璃柜台磕出清响。
"李老师来取改好的衬衫？"苏杭转身时碰倒针线盒，湘绣用的劈丝线滚了满地。
晨光透过冰裂纹窗棂，把那些金红丝线照得如同散落的烟火。
李清浅蹲下身，捡线的动作和批改作业时一样认真："上周的枣泥酥......"她忽然顿住，指腹被湘绣针扎出粒血珠。
苏杭递过创可贴时，瞥见她教案本里露出的剪纸蝴蝶——边缘锯齿与他的设计稿分毫不差。
染蓝头发的学徒突然惊呼："李老师！您补的这针法......"他举着那件黛蓝戏服，撕裂处盛开着用头发丝般细的丝线绣成的昙花。
李清浅耳尖泛起熟悉的红晕："小时候跟外婆学的。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银镯内壁，苏杭看见上面錾刻的"李绣芸"三字——正是他上月在非遗名录上见过的苏绣大师本名。
梅雨突然倾盆而下。
苏杭望着她在玻璃上的倒影："要不要试试那件旗袍？"他取下模特身上的月白衣裳，"腰线收三针会更合身。
"更衣室帘幕晃动时，学徒凑过来耳语："师父，这位难道就是师娘？"话音未落就被顶针敲了额头。
苏杭望着案头那盏李绣芸大师捐赠的宫灯，终于明白灯罩上的"百蝶穿花"为何与剪纸图案惊人相似。
帘幕拉开时，雨声忽然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