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轩的老门轴发出嘶哑的***,穿堂风卷着雨丝扑进来,把工作台上铺着的《景德镇陶录》吹得哗哗作响。
"店家收夜露么?"陈三金抬头时,油纸伞尖正往下滴着血珠。
说是血珠,却在青砖地上绽开成金砂。
伞沿抬起半寸,露出截缠着红绳的皓腕,细银链从袖口滑出,末端系着半枚鎏金锔钉。
"这钉子..."陈三金喉头发紧——锔钉尾部的波斯缠枝纹,与父亲失踪那夜留在案头的一模一样。
青布包裹落在玻璃柜台上,檀香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
女子葱白的手指挑开绒布,胭脂红釉碗在射灯下泛着血光。
碗沿那道月牙裂痕里,卡着片带靛蓝斑点的指甲。
"金缮还是锔瓷?"陈三金戴上麂皮手套。
"要看不出的。
"女子嗓音像浸了井水,"用这个调胶。
"锦囊抖落的金砂在台灯下泛着诡谲的蓝光。
陈三金用镊子夹起一粒,砂砾突然在他指间跳动,放大镜下竟显出张扭曲的人脸——正是父亲陈怀礼二十年前的模样。
雷声碾过屋脊时,超声波清洗仪突然爆出蜂鸣。
陈三金眼看着瓷碗裂缝渗出黑血,在梨花木案上蜿蜒成茶马古道地图。
陇西段赫然留着枚带血的骆驼蹄印,蹄铁纹与博古轩地砖的莲花纹严丝合缝。
"陈掌柜可认得这个?"女子忽然扯开旗袍立领。
锁骨处的火焰纹正在渗血,金砂顺着血珠滚落,在桌面拼出"丁丑年冬"四个字。
陈三金摸向工作台暗格,父亲留下的鎏金错银锔钉突然发烫。
钉身显微雕刻的波斯文与女子脖颈纹章重叠的刹那,瓷碗中传来驼***。
不是幻听——碗底釉面正泛起涟漪,三十七道金砂在其中游弋如鱼。
"这碗吃过三十七条人命。
"女子指甲划过碗沿血垢,"最后一味药引,是陈家掌心血。
"黄铜镊子"当啷"落地。
陈三金猛地后退,撞翻了博古架上的永乐甜白釉梅瓶。
碎瓷片中腾起缕青烟,在空中凝成父亲的脸。
幻影中的陈怀礼满身血污,正把半枚鎏金锔钉按进少女心口——那少女眉眼,与眼前女子如出一辙。
"苏璃...是你?"陈三金攥住工作台边缘。
二十年前父亲寄回的家书中,曾提到在敦煌救下个叫苏璃的姑娘。
女子忽然轻笑,腕间银铃叮当。
瓷碗应声裂开蛛网纹,裂缝中伸出无数血丝缠住陈三金的手腕。
他感觉掌心一痛,血珠滴入碗心,金砂突然沸腾着拼出段波斯文:**"父债子偿,血瓷重生。
"**暴雨拍打着琉璃瓦,陈三金恍惚听见驼铃混着马嘶。
工作灯开始频闪,墙面上映出个正在燃烧的窑炉。
有个声音在他颅腔里轰鸣,分不清是父亲在嘶吼还是自己在尖叫。
"嘘——"苏璃的银簪点在他喉结,"令尊当年留了样东西在..."她的话被破空而来的锔钉打断。
那枚父亲遗留的鎏金锔钉竟自行飞起,钉尖蘸着陈三金的掌心血,在瓷碗裂缝中游走如蛇。
地砖缝里突然涌出金砂,裹着片发黄的纸屑。
陈三金认出这是父亲的字迹:**"三儿,等金砂绘完火焰纹,把钉子钉进..."**余下的字被血污浸透。
苏璃突然惨叫,脖颈火焰纹迸裂,金砂如虫群从伤口涌出。
陈三金下意识去扶,却见她后背旗袍裂开道口子——森森白骨间,赫然埋着半截鎏金锔钉。
瓷碗在此时凌空飞起,碗底"卍"字符射出蓝光。
陈三金被强光吞没前最后看到的,是苏璃化作金砂的左手正指向博古轩后院的古井。
第二章:血瓷录第七十二颗驼铃在风沙里哑了嗓。
陈怀礼抹开护目镜上的沙砾,月牙泉边的琉璃窑正在暮色中淌着血光。
波斯匠人穆沙的弯刀划过陶坯,刃口粘着的暗红粉末簌簌飘落——那是研磨成粉的婴儿天灵盖。
"陈掌柜请看真正的祭红釉。
"穆沙掀开地窖石板,腥风扑面而来。
三十七个血池咕咚冒泡,每个池中都泡着具青花胚子,胚体正随着血浆翻涌收缩膨胀。
陈怀礼的牛皮靴碾到块硬物,拾起竟是半截孩童腕骨。
骨头上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样式与三金周岁时戴的长命缕一模一样。
"此乃回魂砂。
"穆沙撒了把金砂入池,池中胚子突然睁开釉面凝成的眼睛,"用亲儿骨血养瓷,烧成后可见亡灵。
"冷汗浸透陈怀礼的中山装。
最右侧血池里,酷似三金的男童正被窑工按进血浆。
青花胚子吸饱血气后,釉面浮现出儿子在私塾背《千字文》的画面,唇边还沾着早膳吃的糖糕渣。
子夜胡笳骤响,穆沙的弯刀架在苏禾颈间:"陈掌柜可知美人醉的奥义?"刀尖挑开少女衣襟,心口朱砂痣映着窑火,"须得二八处子的心头血养瓷,釉色方能醉倒阎罗。
"苏禾的惨叫刺破夜空时,陈怀礼怀里的黄铜怀表正在发烫。
表盖内侧镶着三金的百日照,此刻却被蒸腾的血气蒙上红雾。
他眼睁睁看着窑工将少女推入烈火,青花胚子在火中舒展成观音瓶,釉面血丝游走如活蛇。
"好个父慈子孝!"穆沙将观音瓶掷向陈怀礼。
瓶身触手温润,内壁却传来苏禾的呜咽:"救救阿璃..."陈怀礼指腹摸到瓶底凸痕,就着窑火辨出四个阴刻小字——"速离 危"。
沙暴突至的瞬间,陈怀礼抱着半片残碗撞破帐篷。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马帮汉子的火把映出修罗场: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窑工们正在互砍,断肢落入血池便化作新的青花胚子。
"陈掌柜留步!"穆沙立在沙丘上举着血瓷碗,碗中升起三十七道裹着金砂的魂魄,"明年今日,教你儿来收尸!"陈怀礼在戈壁滩狂奔,怀中残碗突然发烫。
碗底釉面浮现出敦煌城郭图,月牙泉位置闪着苏禾的朱砂痣。
当他循着微光扒开沙堆,十岁的苏璃正蜷缩在骆驼尸骸间,脚踝银铃上刻着"禾"字。
"先生...阿姐呢?"苏璃咳出的血沫渗入流沙。
陈怀礼扯开她后背衣物,惊见肌肤下凸起金砂纹——正是羊皮卷上记载的"人茧封印术"。
胡杨林深处的土窑腾起狼烟,追兵的火把织成天罗地网。
陈怀礼咬破食指,在苏璃后背急画辟邪符。
血珠触及金砂纹的刹那,少女脊骨发出瓷器开片的脆响,鎏金锔钉从血肉中浮出半截。
"忍着痛!"陈怀礼用牙咬住锔钉猛地拔出。
苏璃的惨叫混着驼铃震动戈壁,钉身带出的金砂在空中拼出段波斯咒文——正是父亲临终前教过的赎魂诀。
沙暴吞没星月时,陈怀礼剖开贴身锦囊。
三金的胎发与苏禾的银簪缠作一团,在残碗血水中沉浮。
他蘸着血水在苏璃后背书写,少女的皮肤渐次透明,露出脊椎上串着的三十七颗金砂——每颗砂中都封着个惨叫的人影。
"记住这碗上的纹路。
"陈怀礼将残碗塞进苏璃怀中,少女的泪水在釉面烫出焦痕,"二十年后去苏州城,找..."追兵的箭矢破空而至,钉穿他左肩的瞬间,苏璃被推下鸣沙山。
第三章:裂魂记超声波清洗仪的数字屏定格在28.00kHz。
陈三金按下启动键的瞬间,瓷碗突然在清洗槽中直立旋转,三十七道血丝顺着水流刺入不锈钢内壁,在镜面表面蚀刻出茶马古道全图。
"这是..."陈三金用放大镜贴近槽壁,陇西段的血丝突然扭动起来,拼成"1998.12.21"——父亲失踪的日期。
苏璃的银簪在此刻自动脱鞘,簪头绿松石射出的激光束,正指向后院古井。
井沿青苔泛着铁锈红,陈三金掀开石板时,腐臭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辘轳绳上缠着串驼铃,铃铛内壁用血画着火焰纹——与苏璃颈间纹章分毫不差。
"令尊在这里腌了二十年腊肉呢。
"苏璃的冷笑激起井壁回音。
陈三金攥紧手电筒,光束刺破幽暗水面时,照出个抱着瓷碗的骷髅。
父亲那件中山装早已朽烂,怀表链却还死死缠在指骨上。
表盘停在1998年12月21日23:37。
当陈三金试图打捞骸骨时,怀表突然震响,骷髅怀中的瓷碗迸发蓝光。
他眼睁睁看着井水沸腾,父亲的头盖骨浮出水面,天灵盖赫然镶着枚鎏金锔钉。
"三儿,看砂!"幻听响起的刹那,骷髅指骨突然指向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