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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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隆福寺早市的青石板路上已经汪着层油光。

我缩着脖子蹬三轮车,车斗里二十斤手擀面在塑料布底下窸窣作响。

炸酱的香气从胡同深处漫出来,混着隔壁摊煎饼果子的面糊味,在冷空气里凝成白蒙蒙的烟。

"借过!车轴锈了刹不住!"我朝前面挑扁担的大爷喊,车把上挂着的两辫大蒜撞得叮当响。

裤兜里手机在震,八成是老爸催我搬冬储白菜——他总说体育生就该当牲口使。

变故发生在豆汁店拐角。

穿玫红色羽绒服的姑娘突然从排队人群里闪出来,怀里的石膏像在晨光里泛着冷白。

我猛捏车闸,三轮车后轮在结冰的路面打滑,车斗横扫过豆腐摊支出来的木板。

"我的绢豆腐!"老板娘尖利的喊声刺破晨雾。

木板倾塌的瞬间,我看见石膏像飞出去时在空中划出的抛物线,像极了摔跤场上被抛出去的对手。

穿羽绒服的姑娘跌坐在满地豆渣里,黑框眼镜摔出去老远。

她摸索着去抓滚到阴沟边的镜架,马尾辫梢沾着乳白的豆浆。

"对不住对不住!"我跳下车时差点踩碎半块北豆腐,"伤着哪儿没?"她的手突然顿住。

我这才发现她脖颈处有道蜈蚣似的疤痕,从耳后一直爬到锁骨,在晨光里泛着淡粉色。

她猛地拽高围巾,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瓷片:"别碰我。

"豆腐西施的骂声从身后追来:"程家小子!这筐豆腐抵你三天早饭!"我转头赔笑的空当,那姑娘已经踉跄着站起来。

她左脚刚沾地就倒抽冷气,整个人歪向还在冒热气的豆浆锅。

我抄起车座上的运动外套兜住她膝盖:"当心烫着!"她浑身一僵,胳膊肘重重顶在我肋骨上。

常年摔打练出的条件反射让我直接扣住她手腕,这个在赛场上能让对手脱臼的动作,此刻却让她脸色煞白。

"流氓!"她南方口音的骂声又细又颤,围观人群里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两百斤的体格压着人家有多吓人,赶紧撒手后退,后腰撞翻了整摞空竹筐。

"妹子我真不是..."话卡在喉咙里——她颤抖的手指正把眼镜腿往反方向掰,镜片裂成蛛网。

我突然想起奶奶老花镜摔碎时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从工具包里摸出摔跤绑手带。

"先用这个缠着。

"我把印着"北体大"的红色绑带递过去,"送你去同仁医院,巷口就有...""用不着。

"她扶着墙慢慢直起身,石膏像碎片在脚边泛着冷光,"解剖课教具,反正要泡福尔马林。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让我后颈发凉。

豆腐西施突然***来,围裙上还沾着豆渣:"小满你脚脖子都肿成发面馒头了!让这傻大个背你去诊所!"我这才注意到她露在雪地靴外的脚踝,肿得发亮。

叫小满的姑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缩成团。

我下意识展开运动外套要给她披上,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蹦,受伤的脚踝承受不住重量,整个人朝后仰倒。

这次我学乖了,直接用外套裹住她小腿,打结时用了系摔跤鞋带的特殊手法。

"冒犯了。

"我横抱着她往三轮车走,感觉像捧着一团正在融化的雪,稍微用力就会从指缝间漏出去。

车斗里的手擀面在颠簸中散了捆,面条垂下来扫过她羽绒服帽檐。

她全程梗着脖子看天,脖颈处的疤痕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路过庆丰包子铺时,她忽然开口:"你身上有股酱味。

""家里开面馆的。

"我蹬车蹬得后背冒汗,"中午请你吃炸酱面赔罪?"后视镜里她垂下睫毛,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石膏像断裂的臂膀:"我爸...最讨厌面食。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声音轻得被车轮碾碎在石板缝里。

社区诊所的刘大夫是面馆常客,见到我就乐:"小岩又助人为乐啊?"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按上她伤口时,她突然抓住我袖口,指甲隔着毛衣掐进肉里。

"你..."她盯着我领口露出的绑带,"是练柔道的?""中国式摔跤。

"我指指外套胸口的龙形刺绣,"要不要看我全国大学生联赛银牌?"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活人气,嘴角扯出个敷衍的弧度。

等刘大夫给她脚踝缠绷带时,我摸去隔壁小卖部买了副老花镜——镜腿用胶带缠了三圈,好歹能架在她鼻梁上。

"临时凑合,下午带你去潘家园配新的。

"我把找零的钢镚塞进捐款箱。

她透过歪斜的镜片看我,忽然伸手摘了我鬓角沾的豆腐渣。

这个动作让我们都愣住了。

冬日的阳光从诊所的塑料门帘透进来,照见她指尖细小绒毛上的面粉,空气里突然飘起炸酱的香气——对面面馆开始熬今天的肉酱了。

"我要去看我爸。

"她撑着墙站起来,单脚跳着去够门边的拐杖,"在肿瘤医院。

"我抄起剩下的绷带三两步追出去:"我车还在..."话音卡在喉咙里,巷口那辆三轮车早被贴了罚单,车斗里的手擀面正被流浪狗扯着拖向垃圾堆。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老爸的怒吼穿透布料:"让你搬白菜你搬去沧州了?面都坨了!"我望着姑娘消失在胡同拐角的背影,羽绒服帽子上那圈白毛边在风里一颤一颤,像是某种小动物竖起的尾巴。

2便利店的玻璃门把夜色切成菱形光斑时,我正蹲在冷柜前补酸奶。

后颈突然被冰了一下,转头看见林小满拿着听装可乐,制服胸牌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原来她名字里真有个“满”字。

“肌肉男还喝养乐多?”她弯腰把最后一排乳酸菌码齐,马尾辫扫过我的运动手环。

我攥着迷你包装的饮料有点臊:“给我奶奶买的,她化疗后喝不下...”话没说完就被自动门的机械音打断,穿貂皮的大妈嚷嚷着要换过期彩票。

林小满小跑着去处理,左脚踝还缠着我那天给的绷带。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像个透明的鱼缸,我们是被困在货架间的两条鱼。

她补货时总把止痛贴和暖宝宝摆成对称的几何图案,酒精棉片按生产日期排成矩阵。

我缩在收银台后面看摔跤比赛录像,耳麦里教练的吼声混着她敲打计算器的咔嗒声。

“关东煮不要汤。”

她第三次把纸杯推回来时,我终于忍不住掀开蒸笼盖子,“海带结吸饱汤汁才叫关东煮,你们南方人...”“我爸现在连水都咽不下。”

她突然截断话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听诊器。

金属听头在V领毛衣间若隐若现,像枚冰冷的月亮。

我讪讪地把萝卜压回汤底,转身去擦早已光可鉴人的咖啡机。

玻璃映出她撕包装袋的模样——医用剪刀沿着铝箔边缘精准裁开,像是解剖课上剥离皮肤组织。

醉汉撞进来时带进一股朔风。

穿皮夹克的男人直接扑向热食区,酒气熏得关东煮汤锅泛起涟漪。

林小满刚要开口说“欢迎光临”,就被他挥动的胳膊逼到墙角。

“兄弟...给哥下碗面...”男人泛红的眼珠子盯着她制服上的草莓胸针。

我横***两人之间,后背能感受到她呼吸带起的气流,像受惊的雀鸟扑棱翅膀。

“现煮泡面加卤蛋,十二块。”

我把二维码立牌往前推了推,手指摸到收银台下藏的防暴叉。

醉汉突然暴起,拳头擦过我耳际砸在香烟柜上,玻璃裂纹蛛网般蔓延。

擒拿动作几乎是肌肉记忆。

扣腕、别肘、压肩,七年前在体校挨的揍此刻都化作掌心的力道。

男人的脸被按在冰柜上,鼻尖贴着“第二件半价”的促销标签。

林小满突然抓住我小臂:“他瞳孔不等大!”醉汉的咒骂声戛然而止,身体突然抽搐着往下滑。

我慌忙松劲,看着他像破麻袋似的瘫在地上。

林小满已经跪在旁边,手指按在男人颈动脉处,腕表秒针跳动的微光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

“左侧脉搏比右侧弱15%。”

她抬头时眼镜滑到鼻尖,“可能是颈动脉夹层,得保持...”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在抖。

林小满正用医用胶带固定醉汉头部,发丝间沾着不知哪来的方便面渣。

警察做笔录时,她突然指着监控屏幕说:“他挥拳时右肩先下沉17度,符合神经性损伤特征。”

后半夜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玻璃门。

我蹲在货架间收拾打翻的促销啤酒,听见背后传来剪刀裁开包装袋的轻响。

转头看见林小满握着盒云南白药,绷带在她掌心白得像初雪。

“桡神经浅支在手腕背侧。”

她突然抓起我破皮的手,“再深两毫米就会伤到肌腱。”

碘伏棉签戳在伤口时,我疼得抽气,却发现她在笑——嘴角抿出个小括号,像奶奶中药柜最上层那个装甘草的陶罐裂纹。

清晨五点的第一笼包子蒸上时,她递来张处方笺。

背面画着人体解剖图,肱二头肌位置标着星号:“下次用巴西柔术的十字固更安全。”

我摸到外套内袋里多了盒润喉糖。

玻璃门外,城市正被环卫车的洒水声惊醒。

她趴在收银台补眠,侧脸压着本《临床诊断学》,听诊器在晨光中晃啊晃,像钟摆丈量着某个未明的距离。

货架阴影里,我偷偷把养乐多换成无糖酸奶。

她动了动,呢喃着“静脉注射”之类的梦话,制服袖口滑落处露出截细白手腕,内侧有道淡青的针孔痕迹。

3太平间的制冷系统又坏了。

这念头冒出来时,我正蹲在住院部后巷擦汗,不锈钢饭盒里的炸酱面正在四十度高温里迅速坨成水泥。

护士长的骂声从三楼窗子漏下来:“3床家属!冰袋不能直接贴皮肤!”电梯门开合的瞬间,消毒水味混着哀哭声扑面而来。

我数着地砖上的菱形花纹往312病房挪,手里饭盒突然被撞翻——林小满推着轮椅冲出来,轮椅上老太太的输液管在半空划出银弧。

“小心!”我伸手去捞饭盒,面条却结结实实糊在她护士鞋上。

她急刹车时轮椅后仰,我本能地用摔跤的抱腰动作稳住重心,手肘撞在防火栓玻璃上发出闷响。

老太太的蓝白条病号服下摆掀起来,露出腹部蜈蚣似的术后疤痕。

林小满蹲下身整理时,我注意到她后颈的医用胶布——和那天在便利店贴给我的一模一样。

“小岩来啦?”奶奶的声音从病房飘出来,带着胸腔积水的嗡鸣。

我慌忙用纸巾擦她鞋面,炸酱在白色帆布上洇出个丑陋的月亮。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你桡动脉搏动过速。”

312病房像被塞进巨大的棉花团。

奶奶的助行器歪在床头,上面搭着条褪色的红领巾——我小学时的。

林小满在给隔壁床老爷子量血压,听诊器耳环随着动作摇晃,在颈侧投下细碎的影。

“奶奶非说医院的粥里有塑料味。”

我把腌糖蒜的玻璃罐放在床头柜,和止疼药并列成奇异的组合,“您帮着劝劝?”糖蒜的辛辣在空气中炸开时,林小满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她正在往病历夹上贴标签,胶带撕扯声又脆又急:“癌痛患者味觉神经敏感,建议用...”“小满姑娘唱段评弹吧?”奶奶突然抓住她白大褂衣角,输液管跟着晃悠,“昨儿隔壁走了的老周头,最后还哼着《秦淮景》呢。”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我看见她胸牌背面透出的字迹——志愿者排班表上,今天本该是她父亲做介入治疗的日子。

她轻轻摘下听诊器,金属听头垂在胸前像个冰凉的句号。

当吴语软调从她唇间溢出时,窗外蝉鸣奇迹般静了一瞬。

我缩在陪护椅上翻全国摔跤联赛手册,发现她影子正好落在我止步亚军的照片上。

查房医生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掀开她压在病历本下的笔记。

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间,夹着张皱巴巴的CT报告单。

我弯腰去捡,看见“肝占位性病变”几个字被红笔反复圈划。

“止痛泵流速调高了0.2。”

她突然出声,我手一抖把报告单塞回她口袋。

白大褂布料下,她侧腰瘦得硌手。

夜班护士来换药时,我们蹲在安全通道分食糖蒜。

她嚼得眼睛发红,鼻尖沁出汗珠:“我爸说...腌制品致癌。”

不锈钢防火门映出我们变形的倒影,像毕加索画的连体人。

我摸出摔跤队发的止疼贴给她,包装袋上还粘着去年比赛的编号。

“比***管用。”

她突然笑了,虎牙尖闪过一点冷光,“可惜对肝性脑病没用。”

凌晨三点,我被奶奶的呓语惊醒。

走廊尽头亮着盏惨白的灯,林小满正往护士站冰箱里塞什么。

靠近时看清是胰岛素笔,她腕内侧的留置针胶布已经卷边。

“我爸的。”

她快速缩回袖子,不锈钢托盘映出她眼底血丝,“他总觉得医院会偷换药。”

我们并排坐在防火通道台阶上,她白大褂衣摆沾着我的炸酱渍。

夜航机红点掠过窗外时,她忽然哼起半句评弹,我跟着调子用鞋跟打节拍。

铁门突然被撞开,急救床轮子碾过她散开的鞋带。

第二天在洗衣房找到她时,她正对着染上炸酱的白大褂发呆。

我递上奶奶绣的栀子花手帕,她接过去却系在了晾衣绳上。

湿漉漉的布料在空调风里晃荡,像面投降的白旗。

黄昏的夕照斜斜切进病房,她给奶奶梳头的手势像在整理无菌器械。

我打开手机录像功能,镜头里她的影子正好笼罩奶奶稀疏的白发。

当梳齿卡住发结时,她突然说:“疼痛科新来了位专家。”

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蟋蟀开始在楼下花坛鸣叫时,她白大褂口袋里掉出颗水果糖。

我捡起来发现糖纸折成了千纸鹤,翅膀上用医用蓝笔画着心电图波纹。

奶奶睡着后,我们在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售机前相遇。

她盯着“无糖可乐”的按钮看了十秒,最后选了罐八宝粥。

硬币滚落声里,我听见她说:“我爸的肿瘤,比上周又大了2厘米。”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锁骨处的疤痕上切出银色格纹。

我想起摔跤场上被压制时看到的灯光,也是这样破碎而锐利。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护士站的血压计屏幕时,她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病历夹从膝头滑落,露出夹层里的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背后是苏州评弹博物馆的牌匾。

我轻轻抽出压在她发丝下的听诊器,金属听头贴在胸口。

心跳声穿过橡胶软管涌进耳膜,咚咚,咚咚,像是谁在远方敲打腌菜坛子的厚壁。

4暴雨把柏油路面砸出密密麻麻的坑洼时,我正用运动背心裹住林小满的帆布包。

她蜷缩在自行车后座,膝盖抵着我后背的力度透过湿透的T恤传来,像支即将离弦的箭。

"左转!"她喊声混着雨点砸在头盔上。

拐进医学院侧门的瞬间,解剖楼的轮廓在闪电中浮现,像具巨大的森白骨架。

车轱辘碾过减速带,她下巴重重磕在我肩胛骨上,呼吸的热气钻进衣领,与雨水在脊梁上汇成溪流。

车棚铁皮顶被雨敲得战鼓轰鸣。

她跳下车时运动鞋带缠住脚蹬,我俯身去解,看见她小腿肚上有圈淡青的淤痕——昨晚ICU陪护椅硌出的印子。

"我自己来。

"她缩脚的幅度太大,积水溅湿我们挽到膝盖的裤管。

我盯着她泡发的帆布鞋,突然想起父亲心梗那天打翻的酱缸,深褐色的液体也是这样无声漫过瓷砖缝。

解剖楼的感应灯年久失修,我们摸着墙根往上挪。

福尔马林的味道从三楼飘下来,她打了个喷嚏,肩头颤抖的弧度让我想起新生的小鹿。

我想脱下外套,却发现早被她用来裹实验报告。

"手表在207室。

"她声音带点鼻音,"我爸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这话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们拐进二楼走廊时,月光突然穿透云层,标本柜里的器官在蓝光中浮沉,她侧脸在明暗交界处碎成两半。

钥匙***锁孔的瞬间,惊雷炸响。

她整个人弹进我怀里,听诊器硌在胸口生疼。

我下意识环住她后背,隔着湿透的护士服摸到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对被雨淋湿的翅膀。

"是...是甲醛瓶倒了。

"她挣脱时撞翻置物架,医用手套雪花般飘落。

我弯腰去捡,发现她在抖,不是冷的那种抖,而是像奶奶化疗后不自觉的肌肉震颤。

月光突然大亮。

她僵在窗边,握着银色腕表的手指关节发白。

表盘反光照出我们交叠的影子,我的手掌正悬在她腰后五厘米处,雨珠顺着指尖往下坠。

"他进手术室前摘下来的。

"她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表带上的刻痕,"说戴着不吉利。

"解剖台的不锈钢台面映出她扭曲的倒影,"现在每天放疗完,他总问表针走到哪儿了。

"暴雨在窗外织成密网。

我凑近看表盘,发现秒针是暂停的。

"要不要..."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不用修。

"她扯开领口给我看项链,挂着的竟是表针,"这样时间就永远停在手术前了。

"回程的雨更急了。

她突然把额头贴在我后背,隔着湿透的布料,我能数清她每一次睫毛的颤动。

路过肿瘤医院时,她哼起评弹的调子,声音被风雨撕成碎片。

我拼命蹬车,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碎片都捡回来。

便利店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成红雾。

她跳下车时帆布包带子断裂,解剖笔记散落一地。

我们跪在积水里抢救纸张,她的手突然盖住我的手背:"你看这个。

"泛黄的笔记纸上画着心脏解剖图,空白处有行小字:"今日教学标本冠状动脉严重钙化,想起爸爸的检查报告。

"雨滴在"爸爸"两字上洇出毛边,像长出的霉菌。

更衣室里,我把烘干机让给她。

隔着薄铁皮听她衣物摩擦的簌簌声,突然想起摔跤比赛前缠绷带的声音。

她出来时裹着我的队服外套,袖子长出半截,领口还沾着解剖楼特有的防腐剂味道。

"喂。

"她戳我手肘,"你心跳好快。

"我才发现她还戴着听诊器,耳环不知何时换成银色小蛇造型,信子正对着我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雨停了。

月光漫过她潮湿的发梢,在锁骨处的疤痕上聚成小小水洼。

我伸手想拂去她睫毛上的雨珠,却听见远处传来急救车的呜咽。

她眼神突然失焦,像是穿过我看见了ICU闪烁的红灯。

我们并排坐在便利店台阶上分食泡面时,她突然把脚伸进我外套下摆。

"像不像大一解剖课偷吃泡面?"她笑出虎牙尖,"那天我们对着十二指肠标本吃卤蛋。

"最后一班夜公交碾过水坑,尾灯在水洼里拉出血色长痕。

她靠着我肩膀昏昏欲睡,后颈胶布卷起的小角蹭着我下巴。

我数着她呼吸的间隔,发现和奶奶监护仪的警报频率惊人相似。

清晨环卫车来收垃圾时,她在我掌心画了个心脏结构图。

"这里,"指尖停在右心房位置,"装着我爸最后的心跳声。

"我低头看掌纹里未干的水痕,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5冰柜压缩机停止嗡鸣的第三个小时,我蹲在后厨数结霜的裂缝。

父亲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似乎还粘在耳膜上,手指无意识抠着瓷砖缝里的陈年面垢,直到血珠渗进勾缝剂的白线。

"程岩!"林小满的声音裹着北风撞进来。

我抬头时撞翻酱油桶,褐色的液体漫过她雪地靴上的卡通猫贴纸——那猫耳朵缺了半截,像被咬过的糯米糍。

五个穿白大褂的医学生挤在收银台前,为首的高个男生正用血压计绑带捆住快要散架的椅子腿。

林小满掀开冰柜盖子的瞬间,冻成砖头的牛肉卷轰然倒塌,她下意识后退撞进我怀里,后脑勺磕到我下巴。

"小心。

"我扶她腰的手触电般缩回,指腹还残留着她毛衣下肋骨的触感。

冰柜白雾腾起时,她耳尖冻得通红:"我们解剖组来帮忙清库存。

"穿堂风卷着雪粒在餐桌间打旋。

医学生们处理冻肉的手法像在解剖室剥离筋膜,林小满握着手术刀片,精准剔除羊肉卷上的冰晶。

我望着菜板上逐渐堆积的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