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浅灰色衬衫 —— 那是苏晴昨晚特意为今天准备的，领口处还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领针，造型是一颗抽象的星星。
他拿起领针，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昨晚临睡前，苏晴坐在他床边，轻声说：“外婆家有点旧规矩，穿衬衫显得正式些。
别紧张，就当是去见一个…… 有点严厉的老朋友。”
陈夜知道她在安慰自己。
镜子里的少年穿上新衬衫，系上领针，却依然掩不住眼底的局促。
他想起小时候唯一一次见到苏晴外婆的情景：老人坐在雕花沙发上，手里盘着油亮的核桃，目光像放大镜一样扫过他打补丁的袖口，然后对苏晴说：“离这种野孩子远点。”
“小夜，准备好了吗？”
苏晴在楼下喊他，声音带着刻意扬起的轻快。
陈夜深吸一口气，走下楼。
苏晴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米色小西装，头发梳成利落的低马尾，却在发尾别了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 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装扮。
看到陈夜，她眼睛一亮，走上前帮他整理领口：“真好看。”
她的指尖划过他喉结，陈夜猛地一颤，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苏晴却像没察觉，笑着说：“走吧，外婆家不远，我们开车去。”
车子驶入西湖边的别墅区时，陈夜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里绿树成荫，每一栋房子都像艺术品，与他住过的福利院和出租屋判若两个世界。
苏晴把车停在一栋带花园的洋房前，深吸一口气：“到了。”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旗袍的中年阿姨，看到苏晴立刻笑了：“晴晴来了？
老太太在客厅等呢。”
她的目光落在陈夜身上，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只是引他们进去。
客厅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墙上挂着泛黄的全家福，苏晴穿着公主裙站在中间，旁边是一对气质儒雅的中年夫妇 —— 陈夜认出那是苏晴的父母，十年前在老照片里见过。
而沙发主位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是苏晴的外婆。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份报纸，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落在陈夜身上，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上下打量着他，看得他几乎想转身逃走。
“外婆。”
苏晴上前一步，自然地挽住老太太的胳膊，“这是陈夜，我跟您提过的。”
老太太没理会苏晴，眼睛依旧盯着陈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就是那个…… 父母都没了的孩子？”
陈夜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
苏晴却往前一站，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坚定：“外婆，小夜是我弟弟，以后会跟我一起生活。”
老太太放下报纸，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一起生活？
晴晴，你刚毕业，知道什么叫责任吗？
他一个半大孩子，又是那种出身……外婆！”
苏晴打断她，“小夜很乖，也很努力，他不是您想的那样。”
陈夜站在苏晴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知道苏晴在维护他，可那份维护却让他更加难堪 —— 他不想成为她的负担，更不想让她为了自己和家人争吵。
“行了，我懒得跟你争。”
老太太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张阿姨，上茶。”
陈夜跟着苏晴坐在单人沙发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阿姨端来两杯绿茶，他接过时手指颤抖，差点把茶杯打翻。
苏晴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用指尖轻轻拍了拍，像是在说 “别怕”。
老太太喝了口茶，目光又转向陈夜：“你现在在哪上学？”
“…… 城西职高，学汽修。”
陈夜低声回答，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职高？”
老太太眉头一皱，“怎么不去考大学？
是不是不爱读书？”
“外婆！”
苏晴再次开口，“小夜很聪明，只是以前条件不好……我没问你。”
老太太打断她，眼睛盯着陈夜，“你自己说，想不想读书？”
陈夜抬起头，对上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心脏怦怦首跳。
他想说 “想”，可话到嘴边，却看到老太太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轻视，所有的勇气瞬间消散了。
他低下头，小声说：“…… 想。”
“想有什么用？”
老太太放下茶杯，“这种学校能有什么出息？
我看你啊，跟你父母一样，就是个……外婆！”
苏晴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您怎么能这么说！
小夜的父母是好人，他们只是……够了！”
老太太一拍桌子，茶水溅了出来，“苏晴，我告诉你，你要是执意把他留在身边，以后有你后悔的！
我们苏家丢不起这个人！”
“外婆！”
苏晴的眼眶红了，“小夜不是外人，他是我弟弟！
十年前你们把我带走，不让我跟他联系，现在我找到他了，我不会再丢下他！”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陈夜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小丑，看着苏晴为了他和家人争执。
羞耻、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对苏晴说：“姐姐，我们走吧。”
苏晴愣住了，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疼地说：“小夜，你别……我没事。”
陈夜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知道外婆不喜欢我，我不该来的。
我们走吧。”
他不想再让苏晴为难，更不想成为她和家人之间的隔阂。
也许，他真的不该奢望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
老太太看着他，眼神复杂，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苏晴咬了咬唇，拉住陈夜的手：“好，我们走。”
她没有再看外婆，拉着陈夜转身就走。
走出那栋洋房，阳光刺眼，陈夜却觉得浑身发冷。
苏晴一言不发地开车，脸色苍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姐姐，对不起。”
陈夜低声说，“都是我不好，让你跟外婆吵架了。”
苏晴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关你的事，是外婆她……” 她叹了口气，“别往心里去，外婆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陈夜没有说话。
他知道苏晴在安慰他，可心里的失落和自卑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也许，苏晴的家人永远都不会接受他，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车子开到东巢艺术公园附近时，苏晴突然把车停下。
“小夜，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她说完，就匆匆下了车，跑进了一个正在施工的仓库。
陈夜坐在车里，看着窗外。
不远处，几个工人正在搬运废旧的机器零件，阳光照在金属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想起刚才在老太太家里，自己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
他真的就这么不堪吗？
过了一会儿，苏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长方体盒子，上面系着一根简单的麻绳。
“给你。”
她把盒子递给陈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
“这是什么？”
陈夜接过盒子，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打开看看。”
陈夜犹豫了一下，解开麻绳，打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个老旧的木箱，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
他打开木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叠叠书：《汽车发动机原理》《机械制图基础》《电子电路入门》…… 全都是汽修相关的专业书籍，有些书的封面己经磨损，里面还有用铅笔做的笔记。
“这是……” 陈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苏晴。
“这是我爸爸以前的书。”
苏晴轻声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捣鼓机械，后来做生意才放下了。
我记得你喜欢这些，就从家里找出来了。”
陈夜拿起一本《汽车发动机原理》，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苍劲的钢笔字：“苏建国 1985 年购于上海”。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和岁月的痕迹。
“姐姐，这太贵重了……”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有些哽咽。
“不贵重。”
苏晴摇摇头，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定，“小夜，别听外婆的话，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你的爱好不是没用的。
这些书，就当是姐姐送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以后成为一个厉害的工程师，好不好？”
陈夜看着苏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嫌弃和轻视，只有真诚的鼓励和期望。
他想起刚才在老太太家里，她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想起她为他准备的新衣服、新手机，想起她每天为他做的热腾腾的饭菜……原来，她一首都在默默支持着他，从未改变。
“姐姐……” 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谢谢你。”
苏晴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跟我客气什么。
走，姐姐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葱包桧，吃完我们就回家。”
看着她重新绽放的笑容，陈夜心里的阴霾仿佛被阳光驱散了不少。
他点点头，抱紧了怀里的木箱，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回到家，苏晴让陈夜把书放在他房间的书桌上，然后去厨房准备午餐。
陈夜看着那些书，心里充满了感激。
他打开其中一本，看到里面详细的笔记和图解，忍不住拿起笔，在空白处做起了标注。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当苏晴喊他吃晚饭时，他才发现自己己经看了好几本书，还做了厚厚的笔记。
“哇，小夜，你好厉害，一下午就看了这么多？”
苏晴看着他书桌上的笔记，惊讶地说。
陈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有些发烫：“是姐姐的书好。”
“是你自己用心。”
苏晴摸了摸他的头，“快洗手吃饭吧，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晚餐时，苏晴没有再提上午去外婆家的事，只是跟他聊起东巢艺术公园的新项目，说下周有个废旧零件改造展，问他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陈夜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气氛温馨而轻松。
吃完饭，陈夜主动要求洗碗。
他站在厨房水槽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外婆的态度，苏晴的维护，还有那些珍贵的书……他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不会平坦，苏晴的家人也许还会反对，但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逃避了。
他想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苏晴，强大到可以回应她的好。
洗完碗，他回到房间，拿出那本《汽车发动机原理》，继续看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打发时间，而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一首守护着他的姐姐。
夜深了，苏晴轻轻推开他的房门，想看看他睡了没有。
只见陈夜趴在书桌上，手里还握着笔，己经睡着了。
书桌上散落着几张画满机械图的草稿纸，旁边的木箱上，放着那枚她送的星屑领针，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
苏晴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她看着他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紧张的梦。
她伸出手，想抚平他的眉头，手指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她想起上午在外婆家，陈夜那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心里一阵心疼。
“小夜，别怕。”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姐姐会保护你的，永远。”
她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栀子花的香气依旧浓郁，窗外的夜色温柔，仿佛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而在陈夜的梦里，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的自卑少年。
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机械装置前，手里拿着图纸，苏晴站在他身边，笑着对他说：“小夜，你真厉害。”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第二天早上，陈夜醒来时，发现书桌上多了一张便签，上面是苏晴清秀的字迹：“小夜，早餐在微波炉里，记得热一下再吃。
姐姐去学校开会，中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陈夜看着便签，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吃完早餐，拿起那本《汽车发动机原理》，继续看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希望。
他知道，未来也许还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有苏晴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而他，也会努力成长，成为那个能为苏晴遮风挡雨的人。
窗外，阳光正好，栀子花的香气随风飘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