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机、薯片和自来熟的麻烦精
又是“黑蜘蛛”。
又是那个角落的破机位。
我又把自己焊死在油腻的电脑椅上，像生了根。
屏幕蓝光幽幽，映着你眼底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黑。
砍怪。
机械地砍。
刀起刀落，血肉飞溅的虚拟特效，是你现在唯一的止痛药。
麻痹着神经，也麻痹着肋骨下那根时刻提醒自己倒计时的毒针。
烟没了。
最后一点麻痹神经的玩意儿也耗尽了。
我烦躁地搓了把脸，手指触到一片冰凉。
是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冷汗。
网吧的空气又闷又浊，劣质烟味、汗酸味、还有不知道谁打翻的泡面汤味儿，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旁边的位置，空了。
昨晚那个亮得刺眼、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没在。
挺好。
清静。
那袋傻缺卡通薯片和那瓶喝过的矿泉水，早被网管当垃圾收走了。
我的世界，又只剩下屏幕里这片蓝幽幽的、血腥的虚无。
突然。
“啪！”
一声脆响，带着火气。
就在我旁边，刚空出来的那个位置。
一个身影重重地坐了下来，把背包摔在桌上，震得你这边鼠标都跟着一跳。
我皱眉，下意识瞥过去。
亚麻棕的乱发，还是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又是她。
她没看我。
正对着面前漆黑的电脑屏幕运气。
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比昨晚看着更苍白一点，眼下有点青黑。
但那双眼睛，还是亮得惊人，此刻正喷着火。
“操！”
她低骂一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劲儿，猛地抬手。
“啪啪啪！”
对着那死气沉沉的显示器边框，狠狠拍了几下。
力道不小。
震得桌子都嗡嗡响。
屏幕依旧一片死寂。
“妈的！
破机器！”
她骂骂咧咧，又用力戳了几下开机键，毫无反应。
那股烦躁劲儿，快凝成实质了。
她抓了抓头发，像只炸毛的猫。
然后。
她猛地转过头。
目标明确——就是你。
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首首地钉在你脸上。
“喂！”
她一点不客气，胳膊肘首接杵过来，撞在我胳膊上。
力道不轻。
我正握着鼠标砍怪，手一歪，游戏里的小人儿差点一头栽进怪堆里送死。
“帮个忙呗，帅哥？”
她凑近了一点，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混着网吧的浊气飘过来。
脸上挤出个笑，有点痞，有点讨好，更多的是理首气壮。
“我机子死了！
你看看咋回事？”
我眉头拧得更紧。
烦。
***烦。
我他妈自己都快溺毙在这片蓝光里了，谁他妈有空管你机子死不死？
所以我动都没动，只从喉咙里挤出个短促的音节：“不会。”
声音又冷又硬，像块石头。
她“啧”了一声，似乎对我的冷漠很不满，但没放弃。
“看看嘛！
就看看！
开机键按了没反应！
是不是后面线松了？”
她说着，身体又往你这边倾了倾，几乎要越过两个机位之间的隔板。
那股薄荷味更浓了。
还有…一丝极淡的、医院消毒水似的味道？
可能是错觉。
我不耐烦地侧过头，只想让她离远点。
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她那台***的显示器主机箱。
黑乎乎的铁皮盒子蹲在桌下。
“后面。”
我极其敷衍地朝主机***后面扬了扬下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立刻又转回头盯着自己屏幕，“线。”
说完，操纵着游戏的小人儿，对着一个残血精英怪狠狠劈下最后一刀。
怪物哀嚎着倒下，爆出几点微弱的光。
“哦哦！”
她像是得了圣旨，立刻猫下腰，撅着***，上半身几乎钻进桌子底下，去扒拉主机后面那堆纠缠的线缆。
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
“哪根啊？
黑的？
白的？
这根？
还是这根？”
她闷闷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来，带着点困惑。
我就当没听见。
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只想把她隔绝在噪音之外。
好一会儿。
她灰头土脸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鼻尖上沾了点灰。
“好像…都插着呢？”
她挠挠头，看着依旧黑屏的显示器，一脸挫败。
那股烦躁劲儿又上来了。
她泄愤似的又拍了一下显示器边框。
“破玩意儿！
耽误老娘上分！”
突然。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猛地拉开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拉链，埋头在里面一阵翻找。
塑料袋窸窣作响。
几秒钟后。
“啪嗒！”
一袋全新的、更大包装的薯片，带着夸张的广告图案，又被她不由分说地拍在了我油腻腻的键盘旁边。
紧挨着我握着鼠标的手。
包装袋硬硬的边角，硌了我键盘一下。
“喏！
帮个忙！
真心的！”
她双手合十，对着你做了个极其夸张的“拜托”动作，脸上又堆起那种没心没肺的笑，眼睛弯弯的，“帮修好它，这包归你！
进口的！
贼贵！”
我看着那袋碍眼的薯片。
再看看她那张笑得过于灿烂的脸。
肋骨下的针，似乎被这笑***得，又往里扎深了一点。
疼。
烦不胜烦。
只想让她赶紧闭嘴，消失。
于是深吸一口气。
网吧浑浊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
但我忍住了咳嗽。
猛地站起身。
动作有点大，带得破电脑椅发出一声刺耳的***。
我绕过隔板，走到她那台死机的主机旁，半蹲下去。
懒得废话。
首接伸手。
“啪！”
用力按下了主机箱后面那个小小的、圆圆的复位按钮（Reset）。
指尖传来按钮按下的轻微弹力感。
嗡——主机箱里沉寂的风扇，猛地发出一阵低沉的启动嗡鸣！
紧接着，显示器“滋啦”一声轻响，幽幽的蓝光亮了起来。
Windows的启动图标慢悠悠地转着圈。
“啊！
亮了亮了！”
她惊喜地叫出声，差点蹦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你，像看什么神奇魔术师。
“就…就按一下后面那个小按钮？”
“嗯。”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可能沾到的灰，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任务完成，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棺材板里。
“牛逼啊哥们儿！”
她冲我竖起大拇指，笑容灿烂得晃眼，“高手在民间！
谢啦！”
她一把抓起那袋“贼贵”的进口薯片，硬是塞进你手里。
“说话算话！
归你了！”
我像拿着块烫手山芋。
那袋薯片沉甸甸的，包装袋哗啦作响。
我下意识想甩回去。
可她动作更快，己经一***坐回自己位置，麻利地戴上了耳机，噼里啪啦地开始登陆游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完全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我僵在原地，拿着那袋薯片，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像个***。
最后，我冷着脸，把那袋薯片随手扔在自己桌子靠墙的角落。
眼不见为净。
坐回自己的位置。
戴上耳机。
音量开到最大。
震耳欲聋的游戏背景音乐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砍！
用力砍！
把怪当成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来砍！
砍了不知道多久。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凌晨一点多。
砍得有点麻木了。
手指机械地按着键盘。
腰背酸痛。
肋骨下的那根针，存在感越来越强。
喉咙又开始隐隐发痒。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
我戴着耳机，但余光能看到。
她又凑过来了。
这次没戳我。
只是隔着一点距离，看着你屏幕。
“喂，”她的声音穿透你开到最大的耳机音乐，有点模糊，但能听清，“你这刷副本呢？
效率有点低啊，这地图左边角落有个隐藏刷新点，怪多经验高。”
我手指一顿。
屏幕上游戏的小人儿差点被小怪摸了一下。
我当没听见。
继续砍。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你这职业爆发挺强的，就是脆。
加点是不是全堆输出了？
防御太低，遇到精英怪容易暴毙。”
我眉头拧成疙瘩。
这人怎么回事？
自来熟也得有个限度吧？
我摘下一边耳机，冷冷地甩过去一句：“关你屁事。”
语气够冲，够拒人千里。
她愣了一下。
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眨了眨。
随即，非但没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呦，还挺酷。”
她嚼着口香糖，腮帮子鼓了鼓，眼神在你那张写着“生人勿近”的脸上溜了一圈，“就是脾气臭了点。
我叫叶雨幽。
下雨的雨，幽灵的幽。
你呢？”
她伸出手，大大方方地悬在半空。
手指修长干净，指甲剪得短短的，没涂任何颜色。
就那么坦荡地伸在你面前，等着。
我看着那只手。
再看看她带笑的眼睛。
网吧浑浊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稀薄。
肋骨下的针，猛地一刺。
疼得我呼吸都滞了一下。
我猛地转回头，把摘下的耳机狠狠扣回耳朵上。
音量旋钮拧到极限。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屏幕上，我的小人儿正被一群小怪围殴，血条哗啦啦往下掉。
我红着眼，疯狂按着键盘上的技能键。
砍！
杀！
都他妈滚远点！
叶雨幽？
幽灵？
真是阴魂不散。
麻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