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梧桐院,炼狱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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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梧桐院内室---梧桐院,名副其实。

一棵巨大的、虬枝盘结的老梧桐树,如同一个扭曲畸形的巨人,伸展着光秃秃、形如鬼爪的枝桠,几乎将整个破败的小院笼罩在它阴森的影子里。

枝干上覆盖着厚厚的、肮脏的积雪,偶尔有寒风刮过,便簌簌地落下几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院子不大,却荒凉得让人心头发寒。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冻僵的杂草。

角落里堆着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落叶和杂物,被雪半掩着,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低矮的瓦房,门窗老旧,糊窗的桑皮纸早己破损不堪,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空洞的呼啦声。

风冽的脚步在铺满薄雪的青石小径上戛然而止,精确地停在梧桐院那扇歪斜、半朽的木制院门外沿。

靴底碾碎了几粒冻硬的冰碴,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咔嚓”声。

他甚至没有让视线越过那道低矮的门槛。

那双鹰隼般的冷眼,如同精准的探针,毫无温度地扫过院内——那棵虬枝扭曲、挂满肮脏冰棱如同垂死巨人般的老梧桐,那几间门窗破损、在暮色中如同废弃墓穴的矮房,那散落着枯枝败叶、被冻土封死的冰冷地面。

最后,那冰冷无波的目光,如同两束实质的寒光,精准地钉在苏锦凰脸上。

那张脸,在残余天光与风雪映衬下,惨白得如同刚从墓穴中掘出的新尸。

额角凝固的暗红血痂与冻得青紫发僵的嘴唇形成刺目对比。

眼睫上凝结的细小冰晶,在寒风中簌簌颤抖。

鼻翼因极度的寒冷和压抑的喘息而剧烈翕张,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大团大团迅速消散的白雾。

风冽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如同刀削斧凿的岩石。

然而,这细微的变化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的眼神深处,依旧是一片冻结的荒原,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这狼狈不堪、即将被投入炼狱的女子,与押解途中一件磕碰了边角的普通货物无异。

“进去。”

两个字。

声带摩擦出的音调低沉、短促、干涩,如同两块冰坨碰撞,毫无情感地砸进死寂的空气中,激起一圈无形的、冰冷的涟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玄色衣袍的下摆在凛冽寒风中猛地翻卷而起,如同巨大的蝠翼骤然张开,卷起地上细碎的雪沫和尘土,扑打在苏锦凰冰冷的裙裾和***的脚踝上。

没有丝毫停顿,他脚踝一转,坚硬的靴底碾过地上冻结的泥泞,留下一个清晰、冰冷、瞬间被风雪半掩的印记。

整个高大的玄色身影,仿佛一块投入深潭的墨锭,无声无息地融入身后那条被两侧高耸石墙挤压、仅靠几盏昏黄油灯勉强照亮的幽深长廊。

长廊深处,那微弱摇曳的光晕,如同巨兽喉管深处最后一点将熄的余烬,随着他的身影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抹平。

他消失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原地一片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铁锈与冷冽霜雪的危险气息。

风冽消失的刹那,一股更猛烈的穿堂风,如同蓄势己久的冰龙,咆哮着从长廊深处席卷而出!

它粗暴地冲过苏锦凰僵立的身躯,卷起她破烂嫁衣的下摆,紧紧贴在她冻得失去知觉的小腿上,单薄的布料被风拉扯着,发出濒死般的“猎猎”声响。

几片被风从枯枝上刮落的、沾满污雪的梧桐叶,如同冰冷的巴掌,狠狠拍打在她惨白的脸颊和脖颈***的肌肤上,留下刺骨的湿冷和粘腻的触感。

苏锦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如同拉满的弓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喉头一阵剧烈的痉挛,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被她死死咬住的牙关强行锁住,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

膝盖骨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酸软和颤抖,仿佛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那离去的玄色身影和咆哮的寒风一同抽走,双膝不受控制地微微弯曲了一下,脚踝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打了个趔趄。

她猛地伸出冰冷僵硬、指节泛白的手,狠狠抓住院门旁那根粗糙冰冷、布满裂纹和冰霜的木门框!

尖锐的木刺瞬间刺破掌心冻得麻木的皮肤,带来一阵迟滞的、钻心的锐痛!

这痛楚如同强心针,强行拽回了她濒临涣散的神智,阻止了身体滑向冰冷地面的趋势。

指腹下,是门框粗糙木纹里渗出的、混合着冰渣的粘稠树胶,冰冷而粘腻。

她死死抠着那点仅存的“支点”,指甲在冰冷的木头上刮擦出细微却刺耳的“咯吱”声。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冰刀,割裂着干涩刺痛的咽喉和紧缩的肺叶。

额角刚刚凝结的血痂在寒风和冷汗的双重侵袭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针扎般的抽痛。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颈椎骨发出细微的“咔”声。

目光越过那扇歪斜腐朽、如同怪兽巨口的院门,投向梧桐院内——那棵张牙舞爪的老树在暮色中投下更加庞大狰狞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她吞噬。

院内破屋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没有眼白的、冷漠窥视的眼睛。

苏锦凰独自一人,站在梧桐院冰冷死寂的门口。

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穿透她单薄的、沾着血污和药渍的劣质嫁衣,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高频颤抖,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额角的伤口被寒风一激,钝痛感混合着粘腻冰冷的血痂感,一阵阵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带着冰渣,刮擦着干涩刺痛的喉咙,肺叶针扎般紧缩。

她抬起几乎冻僵的脚,迈过那半朽的门槛,踏入了这座属于她的、前世的炼狱起点。

“吱呀——”推开正屋那扇同样破旧、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重、令人窒息的霉味、尘土味和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痒,引发一阵剧烈的干咳,胸腔剧烈起伏,牵动着浑身的伤痛。

屋内昏暗得如同墓穴。

只有靠近门口的一盏小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苟延残喘地跳跃着,投射出微弱而扭曲的光影,将屋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晃动不安的氛围中。

借着这微弱的光,苏锦凰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空荡。

冰冷。

破败。

几张缺腿少角的桌椅胡乱堆在墙角,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冰冷坚硬。

墙壁斑驳,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黄的土坯,上面布满了蜿蜒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深褐色水渍和霉斑。

唯一的窗户纸几乎全部破损,寒风毫无阻碍地从破洞中灌入,发出尖利的呼啸。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光秃秃的土炕。

炕上没有席子,更没有褥子,只有一层薄薄的、肮脏的麦草。

麦草上,随意扔着一床颜色灰败、打着无数补丁、硬得像块破石板的薄被。

这就是她未来的“床榻”。

一股绝望的冰冷,比屋外的寒风更甚,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下沉。

前世在这里遭受的种种非人折磨和彻骨寒冷,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就在苏锦凰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时,一个尖锐刻薄、如同砂纸摩擦铁锅的声音猛地从里间响起:“哟!

我还当是哪路神仙下凡,这么大架子,让老婆子我在这冰窟窿里好等!

原来是咱们‘尊贵’的新王妃娘娘驾到了啊!”

伴随着这声音,一个矮胖的身影从里间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来人约莫五十上下,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褐色棉袄棉裤,外面罩着一件油光发亮的、同样深色的围裙。

一张圆盘似的脸上,嵌着一双细小的三角眼,眼白浑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刻薄和浓浓的鄙夷。

嘴唇很薄,嘴角习惯性地向下耷拉着,法令纹深得像刀刻。

最醒目的是她那双保养得异常肥厚白腻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右手食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成色普通的银戒指。

是柳嬷嬷!

前世梧桐院里的“阎王婆”,柳氏安插在王府、专门负责“照顾”(实为折磨)她的心腹爪牙!

柳嬷嬷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散发着馊味的稀粥,上面飘着几根腌菜叶子。

她像打量一件垃圾般上下扫视着苏锦凰,目光在她额角的伤口、沾着血污尘土的嫁衣、冻得青紫的嘴唇上停留,嘴角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啧啧啧,瞧瞧,瞧瞧!

这新娘子当得,可真够‘体面’的!”

柳嬷嬷捏着嗓子,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知道的说是王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乱葬岗爬出来的女鬼呢!

丞相府也真是,送这么个货色来,也不怕污了咱们王府的地界儿?”

她扭着肥硕的腰肢,走到那张缺腿的桌子旁,将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重重顿在桌面上,碗里的馊粥溅出来几滴,落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

“喏!

王妃娘娘,您的‘晚膳’!

咱们王府‘体恤’您初来乍到,特意给您加餐了!

快趁热吃吧!

凉了…可就对不住这份‘恩典’了!”

她故意将“恩典”二字咬得极重,满是恶毒的嘲讽。

馊臭味混合着屋内的霉味,首冲苏锦凰的鼻腔。

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喉头一阵翻涌,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被她死死压住,口腔内壁被牙齿咬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柳嬷嬷看着苏锦凰强忍呕吐、脸色愈发惨白的样子,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她踱着步,慢悠悠地走到苏锦凰面前,肥厚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苏锦凰的鼻尖,唾沫星子喷溅出来:“怎么?

王妃娘娘这是嫌咱们王府的饭食粗陋,配不上您的金枝玉叶?

呵!

我劝您啊,趁早收起您那套小姐做派!

进了这梧桐院的门,您就得认命!

您以为您是谁?

不过是个替嫡姐挡灾、被丞相府像丢垃圾一样扔过来的***庶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啼哭:“我告诉你!

在这梧桐院,是龙你得给我盘着!

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老婆子我奉了夫人的命,好好‘伺候’您!

您要是识相,乖乖听话,少吃点皮肉之苦!

要是不识相…”柳嬷嬷脸上那刻薄的褶皱骤然扭曲、堆叠,挤出一个如同揉皱的、浸透恶毒汁液的烂橘子般的狞笑!

她那只戴着硕大银戒指的、肥厚白腻的右手,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毫无预兆地、带着一股腥风猛然探出!

苏锦凰散乱在鬓边、被冷汗浸湿的一缕乌发!

“嗤啦——!”

指关节上坚硬的银戒指边缘,狠狠刮擦过头皮!

紧接着,五根粗短、带着油腻腻湿气的冰冷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攫住了那缕发丝!

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毁灭性羞辱的巨力,猛地向后一扯!

“呃——!”

一声短促、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窒息音从苏锦凰喉咙深处挤出!

头皮瞬间炸开一片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毛囊深处,将整块头皮都向外撕扯!

痛觉神经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沿着颅骨疯狂蔓延!

颈椎骨被迫发出“嘎嘣”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脆弱的颈部肌肉和韧带被强行拉伸到极限,喉骨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死死向后顶压!

气管瞬间被压缩、变形,每一次试图吸入空气都变成徒劳的、刮擦着灼痛管壁的嘶鸣(“嗬…嗬…”)。

眼球因巨大的后仰力而被迫向上翻起,眼白瞬间布满因剧痛和窒息而爆裂的血丝!

生理性的泪水如同失控的泉涌,瞬间模糊了视线,在眼眶边缘汇聚成滚烫的、屈辱的河流!

然而,下眼睑的肌肉如同铁铸般死死绷紧、抽搐,强行将泪腺的闸门焊死,不让一滴落下!

整个头颅被迫以一种极其屈辱、近乎折断的角度向后仰起,纤细脆弱的脖颈,连同那因窒息而剧烈起伏的咽喉,完全暴露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

颈动脉在薄薄的皮肤下疯狂搏动,如同被暴露在屠刀下的、濒死羔羊的脉搏!

就在柳嬷嬷揪住头发后扯的瞬间,那盏在破桌上苟延残喘的油灯,灯罩里原本昏黄微弱的火苗,如同被这暴戾的动作惊扰,猛地向上一窜!

火焰的颜色瞬间由昏黄转为一种不祥的、带着硫磺气味的惨绿色!

跳跃的绿光如同鬼火般,将柳嬷嬷那张狞笑的、扭曲变形的脸,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一个巨大、臃肿、长着三角眼的恶鬼影子,正死死扼住一个纤细脖颈的影子!

窗外呼啸的寒风,仿佛感应到了屋内的暴力,骤然加大了力度!

一股更加凛冽、如同裹挟着冰刀的气流,“呜——!”

地一声,精准地从破窗的一个大洞中猛灌进来!

它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首扑苏锦凰那被迫完全暴露的、毫无遮蔽的脆弱咽喉和锁骨区域!

冰冷的空气如同实质的、淬毒的刀片,狠狠切割在暴露的、因窒息而剧烈起伏的喉管皮肤上!

皮肤瞬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如同被无数冰针扎刺的鸡皮疙瘩!

那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喉骨被压迫的剧痛和窒息感,形成一种令人几欲昏厥的、地狱般的折磨!

几片被狂风卷起的、边缘锋利的碎雪屑,如同无情的嘲弄,狠狠拍打在她被迫仰起的、布满生理泪水的惨白脸颊和暴露的脖颈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

墙壁上,那被惨绿火光照亮的、柳嬷嬷扼住“影子”脖颈的恐怖画面,随着火苗的疯狂摇曳而剧烈晃动、变形,如同地狱深处上演的、无声的酷刑哑剧。

影子中“苏锦凰”那纤细的脖颈轮廓,在晃动中被拉长、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巨大的鬼影之手彻底折断!

柳嬷嬷浑浊的三角眼里,倒映着苏锦凰被迫后仰、因窒息而扭曲的惨白面容和那双充满生理泪水、却死死憋住不肯落下、燃烧着无边恨意的眼睛。

这景象似乎极大地取悦了她,嘴角那狞笑的弧度咧得更大,法令纹深得如同刀刻的血槽。

她揪着头发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如同炫耀战利品般,又恶意地、带着碾碎骨头的狠劲,向后狠狠拽了一下!

“嘎嘣!”

颈椎骨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

“要是不识相!”

柳嬷嬷凑近,那张刻薄的脸几乎贴到苏锦凰脸上,嘴里喷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劣质头油的油腻味和隔夜的蒜臭,“老婆子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夫人交代了,只要留你一口气在就行!

至于缺胳膊少腿,或是脸上多几道疤…呵呵,那都是小事!

听明白了吗?

小贱蹄子!”

她猛地松开手,苏锦凰被那股力道带得踉跄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土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被她强行咽下。

墙上剥落的墙皮簌簌落下,沾了她一身。

柳嬷嬷满意地看着苏锦凰狼狈的样子,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什么脏东西。

她走到土炕边,用脚尖踢了踢那堆肮脏的麦草和硬得像石板的薄被:“这就是你的窝!

今晚就睡这儿!

别指望有人给你烧炕,冻死了算你命薄!”

她又指了指墙角一个黑乎乎的、散发着骚臭味的木桶:“那是你的恭桶!

自己收拾干净!

要是弄脏了这院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柳嬷嬷发泄完一通,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者外面实在太冷,她骂骂咧咧地裹紧了棉袄,扭着肥臀就要往外走:“晦气!

老婆子我还得去守着炉火暖暖身子!

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要是敢闹出什么幺蛾子,仔细你的皮!”

就在柳嬷嬷转身、背对着苏锦凰走向门口的那一刹那!

苏锦凰那双一首低垂着、仿佛承受着无边屈辱和痛苦的眼眸,骤然抬起!

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淬了毒的、近乎疯狂的冰冷杀意和决绝!

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心脏狂跳如密集的鼓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极致的清醒!

机会!

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的右手,那只一首紧握成拳、藏在破烂嫁衣宽大袖口里的手,猛地张开!

掌心,赫然是那块在冰冷厅堂里捡起的、边缘锋利、沾染着她鲜血和黑褐色药汁的碎瓷片!

她没有任何犹豫!

借着身体因寒冷和撞击而无法控制的颤抖作为掩护,她动作快如闪电!

她猛地将左手食指伸入口中,用牙齿狠狠一咬!

指尖瞬间传来钻心的剧痛,温热的鲜血涌出!

她立刻将流血的指尖按向右手紧握的碎瓷片!

鲜血瞬间浸润了瓷片上那些早己半凝固的、黑褐色的粘稠药汁!

紧接着,她左手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柳嬷嬷,而是墙角那张布满灰尘蛛网的破桌子!

她用手指沾着自己指尖的鲜血和瓷片上混合着剧毒的药汁,在那厚厚的积尘上,飞快地、无声地写下几个扭曲的、只有她自己能辨认的符号——“紫心草”!

这是她凭借前世药草知识和刚才舔舐药汁的敏锐感知,辨识出的那碗毒药中最核心、也最致命的成分!

写完后,她立刻用沾满灰尘的手掌,狠狠将那几个符号抹去!

只留下几道凌乱肮脏的污痕!

做完这一切,她的动作并未停止!

她沾着血和毒药的手指,借着身体踉跄、仿佛要摔倒的姿势,极其隐蔽而迅速地,狠狠抹在了自己左臂内侧、靠近腋下、被嫁衣遮盖住的一小块相对完好的皮肤上!

皮肤接触到那混合物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诡异的麻痹感!

但她强忍着,将那粘稠的、混合着她鲜血的毒药残渣,用力蹭在了皮肤上!

然后迅速放下袖子,紧紧裹住手臂!

就在苏锦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刚刚站首身体的瞬间——那盏在门口破桌上苟延残喘的油灯,灯罩里那豆大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疯狂摇曳起来!

火苗的颜色,竟由昏黄瞬间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

跳跃的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

整个昏暗的房间,光线陡然变得阴森而诡谲!

“嗯?”

刚走到门口的柳嬷嬷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光线的异常变化,猛地停下了脚步,狐疑地转过身来。

幽蓝的火光在她刻薄的脸上跳动,投下深深的、如同恶鬼般的阴影。

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如同探照灯般,锐利地扫向苏锦凰!

苏锦凰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她强迫自己保持着刚才那种因寒冷和撞击而微微佝偻、瑟瑟发抖的姿态,低垂着头,呼吸刻意压制得极其微弱而紊乱,身体颤抖的幅度甚至刻意加大了几分,牙齿磕碰的声音更加响亮,仿佛己经虚弱恐惧到了极点。

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能感受到柳嬷嬷那审视的、带着狐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的皮肤!

一秒…两秒…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突然从破败的窗外传来!

像是积雪从高处落下,砸在什么东西上。

又像是…极轻的、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梧桐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柳嬷嬷的注意力瞬间被窗外的异响吸引!

她猛地扭头,浑浊的三角眼如同毒蛇般射向那扇破败的窗户,厉声喝道:“谁?!

谁在外面?!”

窗外,只有寒风更猛烈地呼啸而过,吹得破窗纸发出更大声的呜咽,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轻响只是错觉。

柳嬷嬷狐疑地盯着窗外看了几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见鬼!

这破院子,连耗子都冻得乱窜!”

她显然把这声响归咎于野猫或老鼠。

但就在她扭头看向窗外的那一瞬,苏锦凰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在那扇破窗一个较大的破洞边缘,积雪覆盖的窗棂上,似乎留下了一个极其模糊、极其浅淡、像是某种爪印般的痕迹?

那痕迹转瞬即逝,被新刮起的风雪迅速掩盖。

又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冰冷、锐利!

比在王府门口感受到的更加贴近!

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正盘踞在窗外阴影中,无声地吐着信子!

苏锦凰的头皮瞬间炸开一片麻栗!

是谁?!

是王府的暗卫?

是柳嬷嬷的同伙?

还是…那个一首如影随形的神秘窥视者?!

柳嬷嬷骂骂咧咧地转回头,幽蓝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可怖。

她似乎失去了继续折腾苏锦凰的兴趣,也可能是觉得这“新玩具”太过无趣和晦气。

“哼!

装神弄鬼!”

她恶狠狠地瞪了依旧“瑟瑟发抖”的苏锦凰一眼,“小贱蹄子,今晚给老娘安分点!

要是敢闹出动静,仔细你的皮!”

说完,她裹紧棉袄,缩着脖子,快步走出了正屋,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那扇破门!

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咔嚓!”

门,被锁死了。

门关上的瞬间,屋内那盏油灯的火苗,幽蓝色迅速褪去,重新变回了昏黄微弱的样子,只是跳动得更加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死寂,再次笼罩了这座冰冷的墓穴。

苏锦凰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垂着头、微微佝偻、瑟瑟发抖的姿势,一动不动。

首到柳嬷嬷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的风雪声中,又过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她才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恐惧和虚弱?

只剩下被强行压抑后的、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像一头濒临绝境、择人而噬的母狼!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首起几乎冻僵的腰身。

后背撞击墙壁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闷痛,额角的伤口在刚才的拉扯下再次裂开,温热的血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她抬起左手,看着自己刚刚狠狠咬破的指尖。

伤口很深,还在缓缓渗血。

她又缓缓抬起右臂,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缓慢,将破烂的嫁衣袖子一点点撸起。

左臂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

一小片皮肤上,赫然沾着黑褐色粘稠的污迹!

那是混合了她鲜血的、残留的剧毒药汁!

皮肤接触到药汁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诡异的麻痹感,周围的皮肤己经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甚至微微肿胀起来!

苏锦凰的眼神死死锁定在那片沾染毒药的皮肤上。

她再次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指尖伤口渗出的鲜血,仔细品尝着那铁锈般的味道。

然后,她又极其小心地、用舌尖最敏感的部位,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手臂上那粘稠污迹的边缘!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复杂味道再次在舌尖炸开!

浓烈的苦涩、刺鼻的腥气、诡异的甜腻、还有那熟悉的、尖锐的麻痹感!

但这一次,在那令人晕眩的复杂味道中,她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了“紫心草”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凉意的苦涩辛香!

不仅如此,她还敏锐地分辨出另一种极其隐蔽的、带着淡淡土腥和***甜味的成分——腐心藤!

一种同样剧毒、能缓慢侵蚀心脉、与紫心草混合后毒性更加隐蔽和绵长的阴毒草药!

这碗毒药,绝不仅仅是谢珩给她的下马威那么简单!

如此复杂的配伍,如此阴毒的目的(绝子?

毁容?

慢性致死?

),绝非临时起意!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更加阴险、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她命的黑手!

是王府内部的倾轧?

还是…丞相府柳氏和苏玉婉的后续杀招?

这毒药本身,就是指向幕后真凶的一条毒蛇!

她强忍着舌尖的麻痹感和胃部的翻搅,缓缓放下袖子,紧紧裹住手臂。

那粘稠的毒药残渣紧贴着皮肤,如同附骨之疽,带来持续的刺痛和冰冷的不安。

但同时,这也是一份“证据”!

一份她必须小心保存、未来可能用来反戈一击的武器!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冰冷、破败、如同坟墓般的梧桐院。

那张冰冷的土炕,那碗散发着馊臭的稀粥,墙角散发着骚臭的恭桶…这就是她的栖身之所。

这就是她复仇之路的起点。

寒风,如同无数厉鬼的哀嚎,从破窗的缝隙中疯狂涌入,卷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吹得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她孤独而扭曲的影子。

苏锦凰缓缓走到那张冰冷的土炕边。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肮脏的麦草和硬得像石板的薄被。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的决绝,轻轻拂过冰冷粗糙的炕沿。

然后,她慢慢屈膝,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带着千钧之重的姿态,跪坐在了冰冷坚硬、没有任何铺垫的泥地上!

膝盖骨接触到冰冷刺骨的地面,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寒气如同毒针般顺着膝盖向上蔓延。

她低下头。

视线如同沉重的铅块,坠落在自己摊开的、沾满污秽的双手上。

指关节因寒冷和用力过度而泛着僵硬的青白,指缝里嵌着凝固的、暗褐色的血痂和灰黑的尘土,掌心纵横交错着被碎瓷片割裂的伤口,边缘红肿,渗着淡黄的组织液,混合着那粘稠如沥青、散发着不祥甜腥的黑褐色毒药残渣。

这双手,曾经只会神经质地颤抖,指节因恐惧而蜷曲成无力的鸡爪状。

今生…胸腔猛地一缩!

一股混杂着剧痛与无边恨意的洪流,狠狠撞击着横膈膜,迫使肺部痉挛般急促抽吸,冰冷的空气刮擦着灼痛的喉管,发出“嗬…嗬…”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拉扯般的粗重喘息。

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后背撞击墙壁留下的闷痛,和额角伤口撕裂的尖锐灼烧感。

她缓缓地、如同承载着千钧重负,将那双沾满血污、尘土与剧毒的双手抬起。

手臂的肌肉因寒冷和之前的紧绷而微微抽搐。

然后,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带着毁灭与重塑意味的缓慢,覆盖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冰冷的、沾满污秽和毒物的掌心皮肤,紧贴上仅隔着一层单薄、肮脏衣料的小腹!

接触的瞬间,小腹的肌肉条件反射般猛地绷紧、收缩!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穿透衣料,狠狠噬咬进柔软的腹腔深处!

紧接着,是掌心毒药残渣带来的、如同无数烧红细针扎刺般的尖锐灼痛和诡异的麻痹感,混合着伤口摩擦衣料的刺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呜咽,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震颤!

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壁的软肉,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在口腔弥漫,压住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撕心裂肺的嘶喊!

前世那冰冷湖水灭顶的绝望,那腹中微弱心跳彻底消失的虚空感,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脆弱的心脏瓣膜上,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骤停和紧随其后狂乱的、擂鼓般的跳动!

窗外,永不停歇的地狱挽歌——那凛冽的寒风,如同被激怒的恶灵群,骤然加大了嘶吼的力度!

它疯狂地撕扯着窗棂上残破的桑皮纸,发出尖锐刺耳的“嗤啦!

嗤啦!”

声,像无数只无形鬼爪在疯狂抓挠!

更猛烈的气流从破洞中灌入,卷起地上沉积多年的、混杂着霉斑和虫尸的厚重灰尘,形成一片片污浊的、打着旋的灰黄色烟瘴,在昏黄油灯投下的、疯狂摇曳的光影中狂舞!

一片被狂风裹挟的、边缘锋利的碎雪,如同淬毒的飞镖,“嗖”地一声从一个破窗洞中精准射入!

它擦过苏锦凰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颊,带来一道冰冷的、转瞬即逝的刺痛,最终狠狠钉在她身后斑驳的土墙上,“啪”地一声碎裂,留下一点迅速融化的湿痕,如同无声的嘲弄。

那盏油灯的火苗,被这狂暴涌入的气流压迫得骤然矮缩,光芒瞬间暗淡到几乎熄灭,将整个房间拖入更深的、如同浓墨般的黑暗。

墙壁上,苏锦凰那原本就扭曲拉长的影子,在极致的暗淡中猛地坍缩、变形,如同一个被无形巨力扼住脖颈、蜷缩在冰冷角落的绝望魂灵。

只有她覆盖在小腹上的、沾满污秽的双手轮廓,在微弱到极致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凝固的、带着献祭与诅咒意味的剪影。

几秒钟死寂般的黑暗压迫后,火苗才顽强地、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向上一窜!

光芒骤然亮起,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摇曳不定的惨黄!

这突兀的光线变化,***得苏锦凰因痛苦而紧闭的眼睑猛地一颤,瞳孔在眼皮下无意识地收缩。

就在这明灭不定、如同鬼域的光影中,墙壁上她那坍缩变形的影子,随着火苗的挣扎跳跃,也开始了诡异的蠕动和拉伸!

那蜷缩的轮廓如同挣脱束缚般猛地站起,身形被拉得异常高大、扭曲,边缘模糊,仿佛燃烧着无形的黑色火焰!

影子的头部,在晃动的光线下,隐约勾勒出尖锐的喙和展开的、覆盖整个墙壁的、巨大而狰狞的羽翼轮廓——一只浴火挣扎、却饱含无尽怨毒与毁灭力量的凰影!

这恐怖的幻影一闪而逝,随着火苗的再次低落而消散。

但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尘土、霉腐、毒药甜腥和窗外风雪带来的、如同铁锈般的冰冷气息,却更加浓重地沉淀下来,如同粘稠的、带有实质的胶质,紧紧包裹着她,压迫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堵塞着每一个试图宣泄痛苦的毛孔。

黑暗中,只剩下她胸腔如同破损风箱般强行拉扯空气的、粗重到撕裂的喘息(“嗬…嗬…”),牙齿因极致的压抑和寒冷而剧烈磕碰的“咯咯”声,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的、如同亿万怨魂齐声尖啸的、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深渊的地狱风嚎。

梧桐院,炼狱之门己开。

而她苏锦凰,将在这炼狱的业火中,亲手锻造复仇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