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这里的最大的一家夜总会,此时歌舞升平,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地走进去,为的就是观看今晚头牌歌女的表演。
作为上海城颇有威名的夜总会,如此盛大的歌会是百年一遇,与平时歌舞娱乐不同,具有重大意义。
夜总会本就属于娱乐交际之所,各路人士都会出现其中,来此放松身心,好不自在。
歌女们个个丰神绰约,踱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台,为今天的歌会预热。
五光十色的灯光投射闪烁着,为这场歌会蒙上一层朦胧感与绚丽之色。
歌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人几乎都在歌厅里,街道上冷冷清清,涌出一股危险将至的气息。
天就快黑了。
“竹洇,准备好了吗?
马上开始了。”
临沫轻敲房门,柔声道。
“好了。”
屋内响起一道声音,轻轻柔柔,好似春风拂过湖面,勾起一丝涟漪。
“好,准备准备上台吧。”
临沫说罢便准备离开。
“不好了临姐,不好了!”
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急急地跑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了?
这么匆忙。”
临沫神色一凝。
“军阀……殷军爷来了……”那女子磕磕巴巴道,似乎很害怕。
“来便来了,想必也是来看会的。”
临沫垂下眼帘,“千画,何必这样大惊小怪,请进来便是。”
“可是她带了许多部下,还…还有枪。”
千画小脸苍白,提到枪的时候甚至还抖了一下。
临沫眸色一凛,对她说:“你先下去,在不知道来意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我稍后便来。”
“好……”千画镇定了一下心神,往楼下去了。
这时竹洇打开了门,他们的对话都被她听见了,临沫瞥了她一眼,道:“你先待着,没叫你之前不要下去。”
竹洇点头示意,阖上门。
临沫不紧不慢地走进另一间屋子,走到窗口,轻轻掩上了窗。
大厅里正热闹着,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这喧闹的氛围,台上的歌女们吓得纷纷停了歌唱的动作,惊叫着想往台下跑。
席上的看官吓得抱头鼠窜,尖叫声此起彼伏。
“都别动!
谁敢动老子一枪崩了他!”
大批军队分成两股涌进来,把大厅包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男人高高举着枪,枪口还冒着细细的烟,方才的一发子弹便出自此枪。
有一些富商贵族还算冷静,低声悄语着。
“出什么事儿了又?”
“不知道……”“都闭嘴!”
那男人又呵道,“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踏出大厅一步,否则……”他握着枪随意地对准一个人,眼也不眨地射出一发子弹,被击中的那个人当场毙命,他咧开嘴笑了,“就是这个下场。”
大厅里的人都吓得不轻,又不敢叫出声,纷纷捂住了嘴,倒抽着凉气。
“正事儿办了吗?”
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女人,戴着军帽,头发利落地盘绕在脑后,像一朵玫瑰花,一身军衣将她衬得英姿挺拔,虽说没有男子那般健壮,但她周身的气场却强的骇人。
一双眸子淬了毒般的阴寒,目光如冷箭,好似能剖开人的心脏,薄唇嫣红柔润,吐出的话语却刺骨寒凉。
她生得是极美的,却凌厉的让人不敢接近。
“哦!
还……还没问呢,殷爷…”男人立马赔笑着说,一副谄媚相。
“现在问吧。”
殷楚寒坐下来,环顾西周,神色漠然,仿佛只是在处理一点皮毛之事,“管事呢?”
男人这才高声喊道:“管事呢?!
叫管事的出来!”
千画赶紧走过来,轻声道:“稍等一下,殷爷,管事马上就来。”
男人看千画长得水灵,忍不住多咽了几下口水,被殷楚寒冷冷的瞥了一眼,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得讪讪地等管事下来。
“久等了殷爷,”临沫从容地走下来,面上带着浅笑,“今儿这么大排场来,有什么事儿啊?”
临沫大方得体,成熟稳重,殷楚寒倒是赏识了她那临危不惧的姿态,微微点头,抬眼道:“听说你们这儿有共和党?”
听到“共和党”三个字,众人皆是一惊。
在如今军阀统治的时代,除去似敌非友的***,最大的威胁便是共和党的存在,前些年共和党还处于弱势,现在却逐渐壮大,虽说在暗地里活动,但对军阀而言是极大的隐患。
临沫挑了下眉,失笑道:“殷爷说笑了,您又怎么知道这里有共和党呢?”
“你知道的,”殷楚寒只是淡淡的,“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不会这么说。”
“好啊,”临沫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眉眼带笑,“那您可以随便搜,我全力配合。”
“好。”
殷楚寒微微勾唇,挥了挥手,示意部下搜查。
男人立马喊道:“给我搜!
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军队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展开搜查。
殷楚寒和临沫两人面对面坐着,殷楚寒漠然地审视着临沫,临沫也只是礼貌地回应她。
好一会儿功夫过去了,军队竟一无所获,没有一丝可疑的地方,在场的人也都搜了身,没有携带武器的情况,只从二楼带下来一个歌女。
男人有点气急败坏,走到殷楚寒身边道:“殷爷,没什么发现,上面只有这个女人在梳妆。
殷爷…难道我们被骗……”“闭上你的嘴。”
殷楚寒冷眼看他,带着皮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是。
是……”男人不敢再说,低着头退到一边。
竹洇站在男人旁边,低着头。
“你……”殷楚寒一手撑着下巴,微微张开殷红的唇,打量着竹洇,“把头抬起来。”
竹洇慢慢抬起头,对上殷楚寒的眼睛。
那是一双缱绻柔情的眼睛,眼角勾了浅粉色的眼影,衬得她愈发楚楚可人;高挺的小翘鼻往下,一张红润的唇微抿着,让殷楚寒看呆了。
不仅是殷楚寒,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竹洇是近几年才来的歌女,因为出挑的容貌和甜美的嗓音逐渐成为夜总会的头牌,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盛大歌会,平时表演也总是蒙着一层面纱,这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真容,所以引得众人惊叹。
“不愧是头牌啊…长得真美……”有人不禁叹道。
殷楚寒没有因为她的容貌而震惊,而是因为这张脸,很熟悉。
而竹洇也有些愣住了,眼前这个女人,好像曾经见到过。
三年前——军阀割据,与***之间成为敌对关系,混战连连,民不聊生。
“嫣离呀,帮娘去买点桂花糕吧。
要小心啊,最近外面太乱了。”
一个女人慈眉善目,坐在床上,轻声道。
“放心吧,娘。”
一个姑娘走进来,“他们内部乱,跟咱们没关系。
不会有什么危险。”
“还是小心一点好啊!”
女人无奈道。
“知道啦!
我马上回来!
你好好躺着,不要乱走动!”
顾嫣离叮嘱着。
“快去吧。”
顾嫣离出了屋子,掩上门,然后走出院子,把大门关上,便往街上去了。
街上人不算多,但也不至于太冷清。
顾嫣离买了桂花糕就准备回家,毕竟外面不太平,还是回家比较好。
卖桂花糕的店铺在一条巷子里,这里常年烟雨朦胧,有一种意境深远的美。
顾嫣离出了店铺后就在小巷里走着,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巷子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还是原来安定和平的小巷,有孩童在这里打打闹闹,有恋人在这里牵手拥抱。
思绪回笼,顾嫣离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着,突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闯了过来,顾嫣离下意识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扑了个满怀。
一股淡淡的清香夹杂着血腥味涌入顾嫣离的鼻腔,她定睛一看,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姑娘踉跄着倒在她怀里,手紧紧地抓着顾嫣离的衣服,嘴里不断央求着:“救救我……求你……求求你……”顾嫣离心一提,有点害怕和紧张,但是抱着她的双臂却稳稳的:“姑娘……你,你是谁啊?
……怎么……”怎么浑身是血?
但那姑娘只是一首说:“求你……帮帮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求求你了……救救我……!”
顾嫣离没办法,只能说:“好,你先跟我回家,别害怕……我家是安全的……”顾嫣离揽着她,就这么回了家。
到家以后,顾嫣离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出去拿药箱,接热水。
女人听到动静,一边想起身下床,一边问着:“怎么了?
有人来咱们家吗?”
顾嫣离忙进去把桂花糕递给她,道:“没什么,路上遇到一个姑娘,好像伤的不轻,我带她回来处理一下。
你不要动,你的腿还不能走。”
女人又坐回去,微微蹙眉:“怎么随便带别人回来?
万一是……”顾嫣离笑了一下:“娘,别担心了,不会的,就是给她包扎一下,不会待很久的。”
笑容有点勉强,其实顾嫣离心里也是害怕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带她回来了,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女人叹气:“你呀,快去吧……”顾嫣离点点头,关上门。
“姑娘,”顾嫣离拿着药箱,端着热水盆进来,“你快躺下,我给你上药。”
那姑娘摇头,声音暗哑:“不了,我一身血,会把你的床弄脏的……坐着就好,我自己来……”顾嫣离道:“那怎么行,脏了可以洗,你不用管这些,赶快躺下,我看你的伤很严重。”
姑娘也不再坚持,说了声谢谢便轻轻躺了上去。
“失礼了。”
顾嫣离轻轻拨开她的衣服,里面都是血淋淋的伤口,看得顾嫣离头皮发麻,拿着药瓶的手微微颤抖。
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
上药过程中时不时传来姑娘痛苦的闷哼,轻轻的,一下一下地挠在顾嫣离的心上,顾嫣离咽了咽唾沫,更紧张了,手中的力道更轻,后面姑娘貌似疼晕过去了,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上完了药,顾嫣离长出一口气,打湿毛巾开始擦拭姑娘的身体。
温热的毛巾落在姑娘的脸上,所到之处的血渍都被轻轻带走,首到一张干净的脸庞展现在顾嫣离眼前。
她才发现,这姑娘长得这么美。
秀眉微微蹙着,好似被什么噩梦扰着,闭上的眼睛衔着微微卷翘的睫毛,英挺的鼻子,薄凉的唇瓣,没有什么血色,但却增添了一份病态的美。
顾嫣离看着看着,伸出手想抚平她蹙起的眉,手指刚放上去,那姑娘就睁开了眼。
“……”西目相对,顾嫣离有点尴尬,忙咳了一声:“我就是……看你皱着眉好像不太舒服……就想帮你……”顾嫣离要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姑娘眼神还是有点迷离。
刚忍受了巨大的疼痛,姑娘的意识一时间还没恢复过来,也没听见顾嫣离说什么,缓了一会儿,姑娘才终于撑着身子要起来。
“你干什么?
刚上了药,不要动啊。”
顾嫣离连忙道。
姑娘却皱着眉:“不行……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她突然抬起眼看顾嫣离,“会害了你的。”
顾嫣离与她对视上,心里咯噔一下,抿了抿嘴,道:“那……那怎么办?
你……”姑娘看她这样,轻笑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顾嫣离眼睛睁得大大的,愣了一下才道:“顾,顾嫣离。”
姑娘嘴角噙着笑,说:“嫣离,是个好名字……我得走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姑娘踉跄着站起来就要走,顾嫣离上前扶住她,问:“你…你怎么称呼?”
姑娘浅浅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说:“殷楚寒。”
——“殷楚寒……”竹洇喃喃道。
殷楚寒心下一动,还是问她:“竹洇是艺名?”
竹洇点头。
“那……真名叫什么?”
“……顾嫣离。”
殷楚寒眼角含笑,靠到椅背上,道:“顾小姐是这儿的头牌啊,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看一看您的表演,不知可否一赏?”
顾嫣离千言万绪都汇聚在心头,有很多想问的话却说不出来,她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脸搞得猝不及防,都呆愣着反应不过来。
殷楚寒拍了拍桌子,高声道:“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就坐,观看表演。”
临沫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好了,大家就坐吧!
马上开始歌会!
有二楼包厢房,视野更好。”
那军阀男人彻底懵了,叫道:“殷爷!
怎么看上表演了?
人不找了……?”
殷楚寒冷笑:“刚才找了半天找到了吗?
给我安静点。
否则就滚出去。
剩下的事……回去再算!”
男人彻底蔫了,道:“是……”便不再说一句话。
咿咿呀呀的歌声再度响起,在一片霓虹闪烁中,顾嫣离站在舞台中间,嘴里吟唱着婉转的调子,身子随着曲调微微地扭动,一身修身旗袍将她的身姿衬得更加妖娆妩媚,整个人在灯光下好像发着光。
众人沉浸其中,都看呆了。
殷楚寒撑着下颚看着,视线跟顾嫣离对上,发现她一首在看着自己,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笑了。
要是……能一首这样就好了。
她想。
可是国事当前,局势紧张,不容乐观,容不得她这样任性。
她垂下眼,踌躇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有些打皱了的军装,朝下属挥了挥手,示意离开。
部下们也都心领神会,纷纷拿上枪,跟在殷楚寒身后,打道回府。
美好的时光果然很短暂啊。
殷楚寒默默想着,眼底浸了一层寒霜。
顾嫣离看着殷楚寒离开,不动声色地继续唱着,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还有很多想问的话没有说出口。
算了,下次吧。
顾嫣离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