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水汽氤氲开来。
皇后端坐主位,笑容温婉,雍容华贵,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华妃妹妹最爱牡丹,”皇后含笑开口,声音清越,轻易压过了丝竹之声。
她身旁的剪秋立刻端上一个描金细瓷碟,里面盛着几块***剔透、形如牡丹盛开的糕点。
“这是本宫特意让小厨房,用今晨采摘的牡丹花瓣所制‘天香糕’。
取其‘国色天香’之意,妹妹尝尝可还合心意?”
那糕点做得极其精致,花瓣纹理清晰,散发着清雅馥郁的花香,在灯光下宛如玉石雕琢。
前世种种药味毒气浸透骨髓的记忆瞬间翻涌,我对异样气息的敏锐早己刻入灵魂。
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我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块。
“皇后娘娘费心了,这糕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将糕点凑近鼻端,那股清雅的花香之下,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完美掩盖的、类似杏仁的微苦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钻入鼻腔!
——是牡丹花粉!
且是炮制过的烈性花粉!
前世后期,我身子被“欢宜香”彻底拖垮,便对此物过敏异常,一旦沾染,立时浑身起大片红疹,奇痒难耐,虽不致命,却足以在御前失仪,颜面尽扫!
好个“天香糕”,好个“国色天香”!
几乎同时,席间一名宫女“不慎”将一盏果酒倾倒在甄嬛素雅的月白裙摆上。
酒液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宫女慌忙跪下,抖如筛糠:“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皇后眉头微蹙,语气却依旧温和:“无妨,意外罢了。
莞常在快去更衣吧,湖边风凉,莫着了寒气。”
她转向身旁另一名心腹宫女,“剪秋,你亲自带莞常在去最近的‘兰渚轩’更衣,务必仔细伺候着。”
那宫女立刻应声,带着一脸歉意和惶恐的甄嬛,匆匆离席,身影迅速没入水榭外花木掩映的昏暗小径。
我的指尖捏着那块***的毒糕,脸上笑意不变,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一片慈心,这糕点必是极好的。”
作势便要轻启朱唇。
皇后的笑容加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幽光。
就在糕饼即将触唇的刹那,我拈着糕点的指尖,仿佛被那浓郁的香气熏得微微一颤!
“哎呀!”
一声轻呼,带着一丝懊恼的娇嗔。
那块精致的“天香糕”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正掉在侍立在我身后、皇后心腹大宫女剪秋的深青色宫装裙摆上!
***的糕体在深色布料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污渍,粘腻不堪。
“奴婢该死!”
剪秋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看着裙摆上的污迹,脸色有些发白。
我一脸“歉意”,用帕子掩了掩唇:“剪秋姑姑快起来,是本宫手滑了。
可惜了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这么好的点心…” 我转向皇后,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娘娘您看,这…”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上好的瓷器裂开一道细纹,眼底的恼恨几乎要喷薄而出,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无妨,一块点心而己。
剪秋,还不快下去收拾干净?
莫要在此惊扰了圣驾!”
“是!”
剪秋连忙应声,忍着裙摆的粘腻不适,匆匆退下。
席间丝竹依旧,众人推杯换盏,仿佛方才只是个小插曲。
我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指尖感受着玉质的温润,凤目微垂,掩去眸底冰冷的算计。
时间在酒香乐声中悄然滑过。
没过多久,一个在偏殿伺候、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神色慌张地小跑过来,附在皇后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皇后握着金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保养得宜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人狠狠掴了一掌,连嘴角那点勉力维持的笑意都彻底消失无踪。
我故作关切,微微倾身:“皇后娘娘,怎么了?
可是剪秋姑姑…收拾得不妥?”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邻近几桌的嫔妃听清。
皇后猛地回神,对上我探究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行压抑的怒火:“没、没什么!
剪秋那丫头…方才不小心…碰了那不干净的东西(她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手上起了些红疹,无大碍!”
我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至极。
凤目微挑,目光扫过桌上那碟皇后赐下、此刻己空空如也的“天香糕”,又缓缓移回皇后那张铁青的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丝竹声:“哦?
红疹?”
我微微一顿,尾音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这可奇了。
剪秋姑姑向来稳重妥帖,最是仔细不过的人,怎会如此不小心?
莫不是…” 我再次看向那空碟,又意味深长地环视了一下这花香弥漫的园子,“…对这园子里什么花啊粉啊的…过敏了?”
我刻意拉长了语调,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笑,将皇后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本宫瞧着,倒像是碰了…不干净的东西呢。”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原本低低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富察贵人、齐妃等人惊疑的目光在我与皇后之间来回逡巡,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连上首的皇帝,也停下了与大臣的交谈,投来审视的目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皇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那薄脆的金杯捏碎!
她死死盯着我,眼中的怒火和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在这满园灯火、众目睽睽之下,她精心布置的两步棋——毒糕嫁祸与甄嬛之局——第一步被我用一块糕饼轻巧地反手钉死在她心腹身上,第二步…她甚至不敢去想甄嬛那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皇后吞噬之际,水榭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颂芝带着两名身形健硕、提着明亮宫灯的翊坤宫太监,正引着甄嬛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
甄嬛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明显是翊坤宫制式的锦缎披风,发髻纹丝不乱,神色虽带着一丝余悸,却无半分狼狈。
颂芝走到皇后和皇帝座前,恭敬行礼,声音清脆响亮:“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奉华妃娘娘之命,去给莞常在送御寒的披风。
方才在兰渚轩附近寻到了常在,怕常在更衣后着了夜风,便伺候着常在一道回来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一旁侍立、脸色煞白如纸的剪秋带路宫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只是…这位姐姐带的路,似乎绕得远了些?
奴婢记得,离水榭最近的更衣暖阁,明明在那边灯火通明处。”
那宫女被颂芝锐利的目光一扫,又见甄嬛安然无恙,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甄嬛适时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对着上首盈盈一礼,声音清晰:“臣妾谢皇上、皇后娘娘挂怀,更谢华妃娘娘体恤赐衣,臣妾无碍。”
皇后看着甄嬛安然无恙地站在灯火下,看着颂芝那张恭敬却隐含锋芒的脸,再看看地上抖如筛糠的宫女,最后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头!
她精心设计的“侍卫偶遇”、“秽乱宫闱”的毒计,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瓦解!
而剪秋手上那片碍眼的红疹,更是无声地、狠狠地抽在她这位贤德皇后的脸上!
皇帝的目光在我、皇后、甄嬛之间扫过,最终落在那碟空了的“天香糕”上,眼底的疑虑如同深潭般幽暗不明。
我心情颇好地端起面前的酒盏,浅啜一口。
醇厚的酒液滑入喉间,带来一丝暖意。
隔着晃动的水晶杯壁,我望向皇后那张强撑镇定却难掩灰败铁青的脸,红唇微启,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清晰地送入她耳中,也飘荡在灯火阑珊的水榭之上:“看来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 我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皇后的脸,“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
“皇后娘娘下次赏赐,可得…更精心些才是。”
夜风拂过湖面,吹皱了满池碎金,也吹散了皇后脸上最后一点强撑的血色。
她握着金杯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般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