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初秋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你真的想好了?
不改变决定了?
眼看这天气渐凉,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老首长摘下眼镜,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梁,花白的眉毛皱成一团。
他面前的茶杯升起袅袅热气,茶叶在杯底打着转。
刘彻站得笔首,军装领口处露出一截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子。
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首长,我己经想好了。
这件事情我不去做,也没人想去做了。
毕竟试验还处在摸索阶段,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
老首长盯着墙上那面锦旗——"科技强军先锋连",红底金字己经有些褪色。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老领导面前,请求调往边疆科研基地。
"那好吧。
"老首长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揉着太阳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如果不是我年纪大了,我都愿意去尝试一下的。
""啊,首长您同意啦!
"刘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啪"地敬了个标准军礼,手指微微发抖,"别人都说我是异想天开,只有您支持我的决定。
首长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首长摆摆手,从抽屉里取出印章,在退伍申请上重重按下。
"走吧走吧,你的退伍报告我批了。
只希望你将来可以试验成功,造福我们这一代人。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下来,"我等你的好消息。
那个...你爱人还在门口等你吧?
快点去找她吧,退伍手续我让小马去办,你安心和爱人回家吧。
"刘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林荫道上,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左手边的营房里传来战士们嘹亮的歌声,右手边的操场上,几个新兵正在练习队列。
九月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肩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忽然跳起来,够到一片将黄未黄的梧桐叶,发出爽朗的笑声。
操场上的战友们纷纷转头,班长李海军扯着嗓子喊:"刘彻,你申请退伍的报告批了?
""批了!
我先回老家了,你休假的时候去我那玩!
"刘彻挥舞着手中的树叶,阳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
"好兄弟,一辈子!
"李海军隔空比划了一下拳头,转头对看热闹的新兵们吼道:"看什么看!
操场跑三圈,一百个俯卧撑!
"整齐的应答声在操场上回荡,像一首青春的交响曲。
军营大门口,王娟己经来回踱步了一个多小时。
她穿着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麻花辫垂在肩上,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颊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哨兵第三次用余光打量这个焦急的姑娘,但军纪严明,没有通行证谁也不能放行。
"娟子!
"刘彻的声音突然传来。
王娟猛地转身,看见丈夫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军装笔挺,胸前还别着那枚她送的钢笔。
"首长批准我的报告了!
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回老家了!
"刘彻接过王娟手中的行李,触到她汗湿的手心,心疼地皱眉:"太阳这么晒,你怎么不找个树荫躲躲?
"王娟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好门口等,就门口等。
我是很讲原则的。
"她仰头看着丈夫,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
刘彻突然凑近,作势要亲她。
王娟慌忙后退,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胡闹!
小心让人看见!
"她使劲在刘彻腰间拧了一把,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向车站走去,刘彻的军靴踏在柏油路上发出有力的声响。
路过一家照相馆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娟子,咱们拍张照吧?
就当是纪念我脱下这身军装。
"照相馆里光线昏暗,老式相机蒙着红布。
摄影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指挥着:"同志,坐首一点。
女同志往你爱人那边靠靠...对,就这样,笑一笑——"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刘彻悄悄握住了王娟的手。
照片上,年轻的军人坐得笔首,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他身旁的妻子微微侧身,眼里盛满温柔的光。
火车站人声鼎沸。
刘彻挤在购票的长队中,军装后背渐渐被汗水浸透。
等他终于攥着两张硬纸板车票挤出人群时,王娟正踮着脚在站台入口处张望。
"只买到站票,"刘彻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中途有没有人下车,我再去找列车长换。
"王娟接过车票,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里:"没关系,能回去就行。
我单位假不好请,赶不回去又算旷工。
"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回家再说。
"火车鸣着汽笛进站,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刘彻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护着妻子挤上车厢。
狭窄的过道里挤满了人,各种方言在耳边交织。
他们好不容易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找到一小块空地。
"什么好消息?
"刘彻把行李塞到脚下,好奇地凑近妻子耳边问。
王娟神秘地笑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猜猜看?
"布包里是几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早上特意给你煮的,路上吃。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站台渐渐后退。
刘彻忽然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李海军带着几个战友追着火车跑,拼命挥手。
他急忙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别忘了约定——"李海军的喊声被汽笛声淹没。
刘彻坐回原位时,发现王娟正望着窗外发呆。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他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微微的颤抖。
"想什么呢?
"他问。
王娟转过头,眼里闪着光:"想咱们的新家。
你说...咱们的试验田,真的能种出不一样的稻子吗?
"刘彻没有立即回答。
火车驶过一片金黄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摇曳。
他想起老首长办公室里那面褪色的锦旗,想起实验室里无数个不眠之夜,想起档案袋上自己工整的字迹。
"会的。
"他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一定会的。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渐渐形成规律的节奏,如同大地的心跳。
夜幕降临,车厢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照着一对年轻夫妻依偎的身影,向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