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擦不干净的旧黑板，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上空。
空气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城市特有的浑浊气味，混合着汽车尾气和远处汉江的湿气。
环境部长官办公室内，朴栋旭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冗长的环保法案评估报告皱着眉头。
他揉了揉眉心，手指关节因为长期翻阅资料而显得有些粗糙，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一种属于学者的清澈，而非政客的精明。
桌角的相框里，妻子宋美熙和女儿朴书允在济州岛的阳光下正笑得灿烂，那便是他忙碌世界里最温暖的一丝慰藉。
“朴长官”，秘书金室长轻敲了下门框，探进头来，“国会环境委员会那边，质询时间快到了。
赵拓宰议员……他似乎准备得很充分。”
朴栋旭叹了口气，拿起手边那叠厚厚的、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应对材料。
“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的声音很温和，没什么官威。
穿上那件略显宽大的藏青色西装外套，他对着镜子正了正那条妻子精心挑选的、颜色过于稳重的领带。
在这里，似乎权力中心的旋涡离他很远，他更像是一个误入丛林的书生，每天应对的是空气污染指数、自然水治理方案，以及在国会那些老练政客面前，为他坚信的科学环保理念而艰难的辩护。
国会议事堂的走廊冰冷而空旷，脚步声回荡。
朴栋旭在进入听证室前，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了一口气。
门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长条形的会议桌，居高临下的议员席位，闪烁的摄像机，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随处可探但又无形的压力。
赵拓宰议员，这位在野党“未来韩国党”的院内代表，正坐在主位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他身边簇拥着几位同样气势逼人的同僚，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朴长官，”赵拓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而富有穿透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关于贵部提出的‘2035年国家碳减排路线图’，我们注意到其中对传统制造业，特别是位于蔚山工业区的几大支柱企业，政府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转型要求。
您是否评估过，这将造成多少就业岗位的流失？
牺牲经济增长换取您理想中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代价是否过于沉重？”
问题像一记重拳，首击矛盾核心。
朴栋旭展开材料，试图用详实的数据和科学的模型进行解释：“赵议员，经科学数据表明，气候变化带来的长期风险远大于短期转型的阵痛。
我们提出的方案包含了配套的产业扶持和各项技术转型基金等……数据？
模型？”
赵拓宰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朴长官，您是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教授，您知道一个失业工人背后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吗？
您那些漂亮的图表，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吗？
国家经济不是您实验室里的烧火瓶！”
他环视西周，煽动性地提高音量，“我们需要的是务实，是平衡，而不是被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道德绑架！”
会场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
朴栋旭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不是愤怒，而是面对这种***裸的现实主义逻辑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引述国际案例和现实逻辑，强调可持续发展的必要性，但声音在对方强大的气场和精心准备的刁钻问题面前，显得格外单薄和苍白。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拿着木剑的士兵，在对抗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士，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
不出意料的，听证会在他有些狼狈的应对中草草结束。
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朴栋旭感到一阵虚脱。
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似乎更沉了。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儿书允发来的信息：“爸爸，晚上回家吃饭吗？
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炖排骨”。
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胸中的郁结。
他快速回复：“一定回！
开完最后一个会就回家。
告诉妈妈等我。”
家，那个充满了烟火气和书本香的温暖小窝，才是他真正的归处。
权力，青瓦台，那些遥不可及又充满倾轧的地方，从来不是他的向往。
他只想做好份内的环保工作，守护好家人的笑容，仅此而己。
他整理了一下被赵拓宰犀利的言辞“刺”得有些凌乱的思绪，走向下一个会议地点——一个关于首都京畿圈废弃物处理方案的部门协调会。
这才是他熟悉和能掌控的领域。
国会大厦的穹顶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步履匆匆，只想尽快结束这些冗长的公务，回到那片只属于他的、宁静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