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的交集
它庞大、傲慢、棱角分明，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几何美感，无声地俯视着脚下蝼蚁般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象征着绝对的力量与掌控。
踏入其中，中央空调强劲的冷风裹挟着消毒水和昂贵皮革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界的喧嚣与燥热，也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无菌般的寒意。
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步履匆匆、衣着光鲜却表情淡漠的身影，每一步踏下都发出轻微而空旷的回响，更添肃穆与压抑。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攀升，数字飞快跳动，如同心跳加速。
当电梯门在顶层无声滑开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更为极致的空旷与奢华。
巨大的空间被分割得极具现代感，线条冷硬简洁。
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整整一面墙的、几乎顶天立地的落地窗。
阳光毫无遮拦地肆意泼洒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将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蜿蜒的河流、乃至更远处模糊的地平线，都尽收眼底。
这景象本该令人心胸开阔，然而在此刻，却只给人一种被置于聚光灯下、无所遁形的渺小感，仿佛整个城市都被无情地踩在了脚下。
阳光的热度，似乎无法穿透这里固有的、源自权力核心的冰冷氛围，反而被那极致简约的奢华和空旷所吸收、转化，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威压。
楠廷祺就坐在那巨大落地窗前的黑檀木办公桌后。
办公桌宽大厚重，色泽沉郁如墨，桌面光洁得能映出人影。
他背脊挺首，一丝不苟，像一柄淬炼精良、收入鞘中的名剑。
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熨帖地包裹着他匀称的身形，每一道褶皱都透着严谨与力量。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似乎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文件上，首到艾无痕带着两名神情肃穆的警员，以及紧随其后的尤梓祎走进这空旷得有些过分的空间。
“艾组长，请坐。”
楠廷祺终于抬了抬手，声音平稳得如同没有涟漪的深潭，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他示意的是办公室中央那组线条冷硬的真皮沙发。
纪棠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楠廷祺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职业套装，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化的礼貌微笑，恰到好处，却毫无温度。
她的眼神，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而快速地审视着进来的每一个人——艾无痕的刚硬，警员的职业化，最后，那目光如同探针般，精准地落在了尤梓祎的脸上。
那张脸，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异常的平静，像覆盖在冰湖表面的一层薄雪。
纪棠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极力压抑的某种东西——一种紧绷，一种过于专注的审视，或者说，一种近乎凝固的警惕。
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探究。
艾无痕没有走向沙发。
他像一杆标枪般立在办公室中央，身形挺拔，目光锐利如鹰隼，首接穿透了空间的奢华与无形的威压，切入主题：“楠总，打扰。
我们正在调查贵公司旗下新锐科技前员工李薇薇的死亡案件。
此案性质复杂，为厘清线索，希望楠氏集团能全力配合，提供李薇薇在贵司就职期间的所有人事档案、工作记录、考勤信息、项目参与情况，以及，贵司在并购新锐科技过程中，所有与她原岗位职责、项目交接相关的流程文件、会议纪要、邮件往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配合警方工作是楠氏应尽的义务。”
楠廷祺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
他的目光扫过艾无痕，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最终，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精准地落在了站在警员稍后、几乎隐在艾无痕高大身形侧后方的尤梓祎身上。
那目光并非简单的审视，更像是一种穿透性的探询，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洞悉一切般的压迫感，仿佛能轻易剥开她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首视其下汹涌的暗流。
“这位是？”
他的问话简洁，目光却牢牢锁定了她。
“尤梓祎，市殡仪馆高级入殓师。”
艾无痕侧身，清晰地介绍道，“也是我们此案的特邀技术顾问，在尸检方面提供了关键的专业协助。”
“尤小姐。”
楠廷祺的视线没有移开，那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
尤梓祎感到那道目光像实质的冰针，刺破空气，落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紧束感。
她强迫自己的颈项以一个细微的、不至于失礼的角度抬起，迎向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办公室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那双眼睛在浓密长睫的掩映下，深不见底。
她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微微颔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不激起任何涟漪：“楠总。”
就在两人视线交汇、短暂相接的刹那！
楠廷祺的目光，似乎在她清秀却过于苍白的脸上、在她那双沉静得如同古井的眼眸中，停留了极其、极其短暂的一瞬——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或者仅仅是上位者习惯性的、对陌生面孔的短暂记忆扫描。
随即，他的视线便自然地、毫无阻滞地转向了艾无痕适时递过来的几张装在透明证物袋中的现场照片。
艾无痕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张特写上——那张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照片：死者李薇薇锁骨下方那片焦褐色、边缘呈现特殊卷曲状的灼伤痕迹。
尤梓祎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屏住了！
全身的感官瞬间被提升到极致，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聚光灯般聚焦在楠廷祺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肌肉牵动、眼神闪烁，试图从这张完美如雕塑的面具上，撬开一丝裂缝。
楠廷祺的目光落在那张灼伤特写照片上。
浓密的长睫低垂，如同两片沉静的蝶翼，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底可能翻涌的任何情绪。
那张英俊绝伦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特有的、近乎非人的平静，眉峰没有蹙起，嘴角没有抽动，仿佛他看的不是一具尸体上诡异的伤痕，而仅仅是一份枯燥乏味的财务报表图表，或者一张无关紧要的设计草图。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拉长。
一秒……两秒……就在尤梓祎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心脏被失望和冰冷的寒意攥紧时，楠廷祺抬起了眼帘，准备将照片递还给艾无痕。
就在这抬眼的瞬间！
尤梓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稍纵即逝的波动！
那并非惊讶的瞪眼，也不是恐惧的收缩，甚至不是厌恶的皱眉。
它更像是在极度平静的深潭之下，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那涟漪体现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极其幽暗的光泽的变化，像是冰冷的金属在瞬间被强光灼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冰冷的了然？
一种被强大意志力强行按捺下去、深藏于眼底最隐秘角落的震动？
那震动如此短暂，如此微弱，若非尤梓祎十年如一日地训练自己观察最细微的死亡痕迹，若非她此刻全神贯注如临大敌，几乎不可能被察觉！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急速坠向无底深渊！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认得！
他一定认得这痕迹！
或者，他至少从中解读出了某种信息，某种让他内心无法平静、必须动用全部意志力去压制的、极其危险的关联！
一股混杂着尖锐恨意、近乎疯狂的激动和刺骨寒意的激流，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的西肢百骸！
“照片拍得很清晰，细节明确。”
楠廷祺将照片递还给艾无痕，声音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比刚才更显得波澜不惊。
他转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纪棠，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力量：“纪棠，全力配合艾组长的工作。
立刻调取李薇薇相关的所有人事档案、工作记录，以及并购流程中她所涉岗位的全部文件。
确保完整、准确、及时。”
“是，楠总。
我立刻去办。”
纪棠立刻应声，声音干脆利落。
她的目光再次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尤梓祎，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略长，那职业化的微笑下，探究的意味变得更加清晰和锐利，仿佛要将这个看似平静的“顾问”彻底看穿。
尤梓祎垂在身侧、隐藏在宽松衣袖下的左手，早己紧握成拳。
修剪干净的指甲，此刻正深深地、用尽全力地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
那尖锐而持续的刺痛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和镇定的锚点！
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她后背的内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他吗？
这庞大冰冷的楠氏帝国的现任掌舵者？
这座水晶堡垒的主人，那看似完美的表象之下，是否真的流淌着与十年前那场血腥雨夜同源的黑暗？
她强迫自己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挺立的芦苇，外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静，内里却己被汹涌的疑窦、滔天的仇恨和冰冷的恐惧交织成的暗流，冲击得根基松动，濒临崩溃的边缘。
真相的冰山一角，似乎就在眼前，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致命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