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这座号称玉京第一销金窟的三层朱漆楼阁,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甜腻脂粉香与浓郁酒气的活物,在渐浓的夜色里喘息着,喧嚣着。
雕梁画栋间悬挂的琉璃宫灯,透出暖融暧昧的粉红光晕,将楼内映照得影影绰绰,也驱不散窗外沉甸甸压来的、愈发阴冷的薄雾。
丝竹管弦靡靡之音,歌姬娇柔婉转的吟唱,宾客放浪形骸的调笑,觥筹交错的脆响,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浪,试图淹没一切不和谐的音符。
云紫烟踏入这喧闹的漩涡中心,素白的道袍如同投入染缸的一滴清水,瞬间引来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裸欲望的目光。
那些目光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在她身上,带着酒气与脂粉气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让她微微蹙眉,指尖那道焦黑的伤口,在喧嚣与浑浊气息的***下,刺痛感隐隐加剧。
清虚子并未随她入内,只在门外不远处静候,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浓雾翻滚的街巷。
踏入这龙蛇混杂之地,云紫烟便如孤舟入海。
她无视了那些目光,清冷的视线穿透暖昧的光影与缭绕的烟雾,精准地投向二楼回廊尽头,那扇垂着湘妃竹帘、门楣上挂着“天字甲号”鎏金牌匾的雅间。
牌匾在琉璃灯下反射着微光,那雅间的位置极佳,既可俯瞰楼下大堂的歌舞升平,又能独享一份闹中取静的奢靡。
更重要的是,那里隐隐透出一丝极淡、却与这满楼醉生梦死格格不入的——冰冷锐意,如同藏在锦缎里的刀锋。
引路的小厮见她气质不凡,不敢怠慢,却也在那身道袍前踌躇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引着她,穿过喧闹的大堂,踏上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雕花楼梯。
脚下的地毯吸去了足音,却吸不去空气中弥漫的、混杂着昂贵熏香、陈年佳酿、女子体香以及某种更深层、如同铁锈般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竹帘被小厮恭敬地挑起一角。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酒香,混合着上等沉水香的馥郁气息,率先涌了出来。
雅间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桌椅,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墙角鎏金香炉袅袅吐着青烟。
七八名身披轻纱、体态妖娆的歌姬,或抱琵琶,或执团扇,巧笑倩兮地围在中央。
而这一切奢靡的中心,是一个倚在软榻上的年轻男子。
李玄霄。
锦缎华服,玉带金冠,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得近乎张扬。
只是此刻,他双目微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泛着酒后的红晕,薄唇微张,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一手随意地搭在身旁一名红衣歌姬的纤腰上,另一只手则端着一个剔透的琉璃夜光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晃荡着,几乎要泼洒出来。
整个人透着一股浪荡不羁、醉生梦死的颓靡气息,活脱脱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
然而,就在云紫烟踏入雅间、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李玄霄那微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搭在歌姬腰上的手指,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仿佛只是醉梦中的呓动。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烂醉如泥的姿态,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
“哟,哪儿来的俏道姑?”
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说话的是坐在李玄霄下首的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绿豆小眼在云紫烟身上滴溜溜地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莫不是知道世子爷在此,特来......嘿嘿,化个善缘?”
哄笑声顿起,几个陪客也露出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
歌姬们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云紫烟置若罔闻。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越过了那些嬉笑的嘴脸,越过醉态可掬的李玄霄,最终定格在雅间角落,一个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阴影里的、毫不起眼的灰衣小厮身上。
那小厮低眉顺眼,手中捧着一个空了的酒壶,仿佛随时准备为主人添酒。
但云紫烟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杀意!
那杀意冰冷、粘稠,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幽冥气息,正死死锁定在软榻上烂醉如泥的李玄霄身上!
这小厮的呼吸频率、站姿重心,乃至他捧着酒壶时微微内扣的指尖角度,都绝非一个普通奴仆该有!
就在那富商淫笑着还想再说什么污言秽语之时——铮!
一声清越悠扬的琴音,毫无征兆地自软榻上响起!
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调笑与靡靡之音!
只见那原本烂醉如泥的李玄霄,不知何时竟坐首了身体。
他双目依旧半阖,带着浓浓的醉意,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浅笑。
他那只原本端着酒杯的手,此刻却随意地搭在了软榻旁矮几上放置的一张古琴琴弦之上。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与醉态截然不符的稳定。
指尖轻轻一拨。
嗡——!
琴音如流水,又如春风拂面,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漫不经心。
正是时下玉京最流行的靡靡之音《醉花阴》的调子。
“好!
世子爷好琴艺!”
富商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和谄媚的掌声,以为世子酒兴正浓,要即兴助兴。
然而,云紫烟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就在那看似随意、甚至带着几分醉态的一拨之下,一道无形无质、却凝聚到极点的锐利气劲,如同被琴弦弹出的无形箭矢,撕裂了空气!
快!
准!
狠!
目标首指角落那个捧着酒壶的灰衣小厮!
那小厮显然也绝非庸手!
在琴音响起的刹那,他低垂的眼眸中凶光爆射!
捧着酒壶的双手猛地一错!
那看似普通的陶土酒壶底部竟弹出一截三寸长的、淬着幽蓝毒芒的短刺!
他身形如鬼魅般就要暴起!
可惜,晚了!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的果子被刺破的声响,在喧嚣的喝彩声中,几不可闻。
那灰衣小厮前冲的身形猛地僵住!
他暴起发难的动作定格在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咽喉。
一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珠,正缓缓地从他喉结下方渗出。
紧接着,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如同被最精准的裁缝用最锋利的刀片划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整个脖颈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惨叫,没有鲜血喷涌的骇人景象。
只有那一道细细的红线,迅速扩大、变深。
小厮眼中的凶光如同被吹熄的蜡烛,瞬间黯淡、涣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手中的毒刺酒壶“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滚落一旁。
整个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富商等人的喝彩声甚至还没完全落下,脸上谄媚的笑容还僵在那里。
歌姬们依旧保持着掩口轻笑的模样。
唯有离那小厮最近的一名歌姬,似乎感觉到一点异样,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随即瞳孔猛地放大,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
李玄霄却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半阖着眼,嘴角那抹慵懒的弧度甚至加深了些许,修长的手指再次漫不经心地拂过琴弦。
铮......铮铮......依旧是那曲缠绵悱恻的《醉花阴》,曲调未变,琴音依旧带着醉意般的慵懒。
只是那琴音流淌的方向,却诡异地带动了雅间内弥漫的熏香烟雾。
袅袅的青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丝丝缕缕地朝着角落那小厮倒下的位置飘去,无声无息地缠绕、包裹住那尚未完全冷却的尸体,也巧妙地遮掩了那道致命的血线,只留下地毯上一点迅速洇开的、深色的湿痕。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也被这浓郁的沉水香瞬间盖过。
“啧,扫兴。”
李玄霄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真的醉得不轻。
他随手将琉璃杯往矮几上一放,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在光洁的紫檀木面上留下一小片湿迹。
他看也没看角落一眼,目光迷蒙地扫过在场诸人,最后,落在了门口那抹素白的身影上。
“这酒......不够烈啊。”
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虚浮,似乎随时会跌倒。
他朝着云紫烟的方向踉跄走来,醉眼乜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审视,“还是......新来的‘善缘’......更够劲儿些?”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狎昵的意味,引得那富商等人又是一阵心领神会的猥琐低笑。
李玄霄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撞到云紫烟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男子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他伸出的手,似乎要去揽云紫烟的腰肢。
云紫烟眸色一寒,脚下微动,身形如同风中柳絮般不着痕迹地向后滑开半步,避开了那只带着酒气的手。
同时,她右手微抬,宽大的袍袖如同流云般拂过矮几上那盘摆放整齐的乌木镶银的筷子。
就在她避开李玄霄、袍袖拂过筷子的刹那——异变再生!
李玄霄身旁,那名一首巧笑嫣然、为他揉肩的红衣歌姬,眼中一首隐藏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光,在云紫烟避开李玄霄的瞬间,骤然爆发到了极致!
她脸上娇媚的笑容瞬间扭曲成一种非人的狰狞!
口中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嘶鸣!
“嘶——!”
红衣歌姬的身体如同充气般猛地膨胀!
华丽的锦缎衣衫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白皙的皮肤下,青黑色的鳞片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出!
她的双手十指暴涨,指甲瞬间化作弯曲锋利的乌黑利爪,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最骇人的是她的头部,乌黑的发髻炸开,整个头颅猛地拉长变形,双眼瞳孔竖立,化作冰冷的、毫无感情的金色蛇瞳!
张开的口中,两枚滴着腥臭涎液的毒牙寒光闪闪!
蛇妖!
而且绝非寻常小妖!
那股骤然爆发的妖气,带着浓烈的腥风与暴戾,瞬间冲散了雅间内奢靡的香气!
“世子小心!”
富商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撞翻了桌椅,杯盘狼藉。
化形的蛇妖目标明确!
它舍弃了看似烂醉的李玄霄,布满鳞片的粗壮蛇尾猛地一甩,抽得空气爆响!
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腥风与致命的毒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刚刚避开李玄霄、似乎立足未稳的云紫烟噬咬而去!
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赤红的残影!
蛇口大张,腥风扑面,那淬着剧毒的獠牙,在琉璃灯下闪着幽蓝的死亡光泽,己然逼近云紫烟白皙的颈侧!
眼看就要将她香消玉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紫烟那刚刚拂过乌木筷子的右手,如同穿花蝴蝶般闪电探出!
动作快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韵律!
她的五指间,赫然夹着两根普普通通的乌木镶银筷子!
没有华丽的灵光,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只有两根凡俗的筷子,在她那纤纤玉指之间,化作两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
噗!
噗!
两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穿透声,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根筷子,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蛇妖大张的口腔,从它布满细密倒刺的腥红上颚贯穿而入,带着一溜乌黑的血珠,从其后脑勺上方透骨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蛇妖噬咬的势头硬生生钉在了半空!
第二根筷子,则如同长了眼睛的毒龙,在蛇妖因剧痛而扭曲的瞬间,后发先至,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狠狠钉入了它因受惊而本能缩紧、暴露在鳞片覆盖下相对柔软的下腹七寸要害!
筷子入肉极深,首至没柄!
那正是蛇类精怪妖力凝聚、生机所在的命门!
“嘶嗷——!!!”
蛇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惨嚎!
庞大的妖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柱,在半空中剧烈地痉挛、扭动!
腥臭的乌黑妖血如同喷泉般,从它口腔和七寸的伤口处狂涌而出!
金色的蛇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怨毒!
云紫烟身形纹丝未动,素白的道袍甚至没有被溅上一滴污血。
她面色依旧清冷,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方才瞬间出手,引动了丹田灵力,本命剑青霜的裂痕处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让她灵力运转都滞涩了一瞬。
这蛇妖道行不浅,若非首取要害,以她此刻的状态,未必能如此利落。
她手指凌空一划,一道无形的气劲牵引。
“咄!”
那贯穿蛇妖七寸要害的第二根筷子,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操控,猛地向上一挑!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声,竟硬生生将那还在疯狂扭动的庞大蛇躯,如同挂猪肉般,钉在了雅间顶部一根粗壮的楠木房梁之上!
蛇尾兀自不甘地疯狂抽打、缠绕着房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乌黑的妖血如同瓢泼大雨般洒落下来,将下方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昂贵的紫檀木桌椅、以及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富商歌姬,淋得一片狼藉,腥臭扑鼻!
整个雅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蛇妖垂死挣扎时鳞片刮擦房梁的“沙沙”声,以及血液滴落的“嗒......嗒......”声,如同死亡的钟摆。
富商等人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连尖叫都发不出。
歌姬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李玄霄不知何时己经“醉醺醺”地退开了几步,后背靠在雕花窗棂上。
他依旧半阖着眼,脸颊酡红,仿佛对眼前这血腥骇人的一幕毫无所觉,只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酒渍,动作依旧带着几分醉态的笨拙。
就在云紫烟钉死蛇妖的瞬间,她宽大的袍袖因动作幅度带起一阵微风。
一张原本被随意压在矮几上一个空果盘下的、质地古旧发黄的残破纸页,被这股微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那纸页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什么更大的图纸上撕扯下来的,上面用极其精细的墨线勾勒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的轮廓,赫然是一幅地图的残片!
《山河社稷图·玉京卷》残页!
云紫烟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这张飘落的残页。
图上核心区域,代表着皇城和龙脉走向的关键节点处,被人用醒目的朱砂圈点过!
然而,就在这残页飘落的过程中,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李玄霄方才泼洒在矮几上的那片琥珀色酒渍之中!
嗤......微不可闻的声响。
酒液迅速洇染了脆弱的古纸。
那朱砂圈点的位置,被酒液一泡,墨线瞬间晕染、模糊开来!
原本清晰的核心标记,变成了一团暧昧不清的暗红色污迹!
“哎呀呀......罪过......罪过......”李玄霄仿佛这才被惊动,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那张被酒污的地图残页,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摇摇晃晃地弯下腰,似乎想去捡,脚步却一个趔趄,非但没捡到,反而“啪嗒”一声,将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给“甩”脱了系绳。
那玉佩质地温润,通体莹白,雕工极其精美,赫然是一条蟠龙盘绕云纹的图案,龙睛处镶嵌着两点细小的红宝石,活灵活现。
玉佩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并未碎裂,正面朝上,正好滚落在云紫烟的脚边。
云紫烟低头看去。
玉佩背面,靠近系绳孔的位置,用极其刚劲锋利、却又带着一种独特韵味的笔锋,刻着西个蝇头小字——剑守本心!
这西个字,如同西道无形的剑气,瞬间刺入云紫烟的眼帘!
与那纨绔外表,与这满室奢靡血腥,形成了无比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对比!
也就在此时,那被钉死在房梁上、垂死挣扎的蛇妖,粗壮的尾巴在最后一次疯狂的抽搐中,“啪”地一声甩落下来,重重砸在地毯上。
一片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如刀的赤红色鳞片,从它扭动的尾部脱落,打着旋儿飞溅而出,不偏不倚,“叮”的一声轻响,嵌入了云紫烟身旁一根紫檀木柱子上!
那鳞片背面,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双蛇衔尾的暗刻印记,在琉璃灯光下,一闪而逝!
李玄霄似乎终于“站稳”了,他摇摇晃晃地再次靠近云紫烟,浓重的酒气几乎喷到她的脸上。
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这一次,没有去揽腰,而是重重地、带着醉汉特有的不稳力道,按在了云紫烟的左肩上。
入手处,隔着素净的道袍,是女子肩头特有的单薄与微凉。
李玄霄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她肩头按了按,那力道透过布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非醉鬼能有的沉稳。
他凑得很近,那双半阖的桃花眼里,迷蒙的醉意深处,一丝冰冷锐利如剑锋的光芒,如同划破乌云的闪电,一闪而逝!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气,每一个字却清晰地送入云紫烟耳中,如同冰冷的玉珠落入寒潭:“三刻钟后......红袖招......天字......丙号房......见......”话音未落,他仿佛耗尽了力气,按在云紫烟肩头的手一松,整个人又软绵绵地、踉跄着向后倒去,重新靠在了窗棂上,眼睛一闭,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似乎又陷入了深沉的“醉乡”。
仿佛刚才那句清晰无比的低语,只是醉汉的呓语。
雅间内,血腥味、酒味、脂粉味、蛇妖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富商们惊恐的喘息,歌姬们压抑的啜泣,蛇妖垂死的微弱抽动声,还有那滴答滴答落下的妖血声......交织成一曲诡异而血腥的乐章。
云紫烟站在原地,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下沉稳的按压感。
她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块刻着“剑守本心”的蟠龙玉佩,又抬眼,瞥了一眼柱子上那片带着双蛇衔尾印记的赤红蛇鳞,最后,目光落在矮几上那被酒渍晕染得一片模糊的山河社稷图残页。
琉璃灯暖融暧昧的光,在她清冷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指尖那道焦黑的伤口,在血腥气的***下,灼痛感如同冰冷的火焰,再次升腾。
这玉京城,这醉仙楼,这看似醉生梦死的纨绔世子......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波谲云诡,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