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几个染着栗色挑染的男生正从树影里首起身子,其中一个叼着烟的把手机屏幕转向同伴,发出短促的笑:“这照片拍得真绝,景明雪魄挥拳头的样子,够论坛炸三天。”
林砚顺着视线望过去,手机屏幕上是张模糊的照片——穿景明校服的男生扬起手臂,背景是校外便利店的红招牌。
他瞳孔微微收缩——那分明是上周西放学,他帮摔倒的老奶奶捡菜篮时抬手的动作。
“林同学。”
叼烟的男生弹了弹烟灰,火星在暮色里迸出几点红,“周少让我们带句话。”
林砚的指尖掐进书包袋里。
他想起今早周桓说“他那种人你最好别太当真”时,镜片后闪过的冷光。
原来不是巧合。
“什么话?”
他声音很稳,像实验室里恒温箱的指针,可耳尖己经泛起薄红——这是母亲说过的“应激性充血”,说明他在害怕。
“周少说,有些东西碰不得。”
男生歪头,烟头在林砚脚边碾出个焦黑的印子,“比如不属于你的……砚砚。”
风裹着少年的身影劈进来。
林砚转头,看见程炽逆着夕阳跑过来,校服拉链只拉到胸口,运动裤的裤脚沾着粉笔灰——应该是刚从教室冲下来。
他跑得太急,额角的碎发都沾了汗,却在离林砚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把人往身后带了带。
“谁让你们堵人了?”
程炽的虎牙咬着下嘴唇,这是林砚发现的“他生气时的习惯性动作”。
上回在篮球场,有男生说林砚“书呆子”,程炽也是这样咬着唇,把对方的篮球扣进了垃圾桶。
叼烟男生的同伴突然笑出声:“程哥这护食的架势,跟传闻里的混世魔王倒是像。”
他晃了晃手机,“不过周少说了,今天不闹大,就想让程哥看看——”他指腹划过屏幕,“你宝贝的林同学,也不是什么不染尘的玉。”
林砚的呼吸顿住。
他看见照片被放大,自己扬起的手腕上,分明多了道青红的抓痕——那是上周帮老奶奶时,被菜篮铁丝勾到的。
可照片里,这道抓痕却像极了与人扭打时的伤痕。
“够了。”
程炽的声音沉下来,像闷在瓮里的雷。
林砚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绷成了线,校服布料被撑得紧紧的。
叼烟男生把烟头踩灭,往前迈了一步:“程哥不是最能打吗?
来啊——”他突然伸手推程炽肩膀,“打我啊,让你家林同学看看,你到底是护他,还是害他?”
林砚的心跳声在耳内轰鸣。
他想起今早程炽说“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时,耳尖泛红的模样;想起昨天晚自习,程炽偷偷把热牛奶塞进他抽屉,瓶身还贴着便利贴“补补脑子别犯困”。
此刻男生后背的温度透过校服渗过来,他突然明白周桓说的“那种人”是什么——是会为了他和全世界作对的人。
“程炽,别——”话没说完,程炽己经攥紧了对方的衣领。
林砚被猛地推到旁边的花坛边,只能看见程炽的背影:他侧过身用后背对着自己,拳头挥出去时带起风声,却在快碰到对方脸时偏了两寸,砸在旁边的梧桐树上。
“我打你,学校要记大过。”
程炽喘着气,指节泛白,“我不打你,你当我怕周桓?”
“程哥装什么正人君子?”
另一个男生从后面扑上来,程炽旋身挡住林砚,手肘撞在对方腹部。
林砚听见闷哼,看见程炽的嘴角渗出血珠——是刚才被人用戒指划的。
“程炽!”
林砚喊他,声音发颤。
他想冲上去,却被程炽用余光瞪住:“站着别动。”
这一架打得很闷。
没有想象中拳拳到肉的声响,程炽像只护崽的狼,所有动作都在把攻击引向自己。
林砚数着他被踢中的次数:左腰两下,后背一下,最后是对方抄起的板砖——程炽用手臂硬接,骨头撞在砖头上的闷响让林砚膝盖发软。
“停手!”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混混们突然作鸟兽散,程炽踉跄着扶住花坛,嘴角的血滴在白色校服上,晕开朵暗红的花。
林砚这才发现,保安室的灯亮了,老周头举着电筒往这边跑。
“你傻啊!”
林砚冲过去扶住他,手指碰到程炽手臂时被烫了一下——是刚才挡板砖的地方,己经肿起老高。
程炽却笑了,用没受伤的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我要是不傻,能护着你?”
他突然想起什么,拽住林砚的手腕往校医室走,“快,校医室有冰袋,你别碰我伤口,疼。”
林砚的手指还沾着程炽的血,温热的,像落在手心里的火星。
他跟着程炽走,喉咙发紧——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程炽受伤,第一次离“疼”这么近。
校医室的日光灯惨白。
程炽坐在诊疗床上,林砚蹲在他面前,用棉签沾着碘伏。
棉签碰到伤口时,程炽倒抽了口冷气。
“疼吗?”
林砚轻声问,声音发颤。
“不疼。”
程炽歪头看他,“你手抖什么?
怕血?”
林砚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刚才程炽被板砖砸中的瞬间,心脏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疼;想起那些混混说的“周少”,想起周桓今早说的“别太当真”——原来不是让他别信程炽,是让程炽别信他。
“我只是……”他吸了吸鼻子,棉签在程炽嘴角停住,“讨厌别人欺负你。”
程炽的呼吸顿住。
他望着林砚眼尾的朱砂痣,在日光灯底下像颗要化的糖。
少年的手指还沾着碘伏的黄,却轻轻覆在他肿起的手背上:“还疼吗?”
“不疼了。”
程炽说,声音哑得像砂纸,“你碰我就不疼了。”
放学时的雨来得突然。
林砚站在教学楼门口,看雨帘把银杏道浇成一片模糊的金。
程炽从后面挤过来,举着把蓝白条纹的伞:“走,我送你。”
伞很小,两个人挤着走,程炽故意把伞往林砚那边偏,自己右肩很快湿透了。
林砚能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青草香——是今天早上在银杏道上,他说“谢谢”时的味道。
“小心台阶。”
程炽突然拽他。
林砚没注意,右脚踩在青苔上一滑,整个人往后仰。
程炽手快,揽住他腰往怀里带,两人跌坐在花坛边的大理石台上,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脚边溅起小水花。
林砚的心跳得厉害。
他能听见程炽的呼吸声,近得像在耳边敲鼓。
对方的虎牙在雨幕里闪了一下,带着点傻气的笑:“你没事吧?”
“我没事。”
林砚说,喉咙发紧。
程炽的校服贴在背上,透过衬衫能摸到他的心跳,一下,两下,和自己的节奏叠在一起。
程炽的眼神突然变了。
像那天在银杏道上,阳光落进他眼睛里的样子;像晚自习时,他偷偷看林砚解题的样子;像刚才在斗殴中,始终用后背对着他的样子。
“砚砚。”
他轻声喊,声音比雨水还轻。
林砚还没反应过来,程炽己经低头吻住了他。
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两人发梢,混着程炽嘴角的血味,有点咸,又有点甜。
林砚的手攥住程炽的衣角,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要把肋骨撞碎。
这吻很短,短得像场梦。
程炽退开时,耳尖红得滴血,比林砚见过的所有晚霞都艳。
他摸了摸林砚的发顶,声音哑哑的:“我、我从高一就想这么做了。”
林砚没说话。
他想起书包里的数学笔记,想起程炽偷偷搭的猫帐篷,想起今天所有的疼和暖。
雨还在下,伞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可怀里的温度那么清晰,清晰得让他想掉眼泪。
那天晚上,林砚在卧室翻来覆去。
枕头边还留着程炽的伞,伞布上的水痕干了,留下淡淡的蓝白印子。
他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程炽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照片是教室窗外的云,配文“今天砚砚又解出了压轴题”。
而在隔壁房间,程炽蜷在被窝里,手机屏幕亮着。
那是张三年前的照片: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升旗台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眼尾的朱砂痣像颗小太阳。
他对着照片轻声说:“终于,碰到了你。”
窗外的雨还在沙沙下着,把两个少年的心跳声,都揉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