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百年时间不过一瞬。在一个寻常的午后,一女子在后院意外地挖出了一本书。
那本书看上去已经有些破旧,岁月在它的封面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但“隐”字却依然清晰可辨。女子找了个地方坐下,翻开第一页,饶有兴致。
书的主人公叫袁厄。那书是以第三视角写的。第一行写:袁厄,梓州杜陵人,享年二十六。
[2]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街角。那时候他正蜷缩在墙角,借着面馆微弱的烛光读书。
烛光在他眼里跳动着,他的脸也映得通红。我之所以记得,
缘于他的容貌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且我当时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离科考已经没有几天了,
举子们都在拼命读书,而我如今却跑去潇湘阁听曲。我实在有些歉疚,看着他努力的样子,
又颇为心酸。那时街口人来人往,我只觉得他像一尊雕塑。试闱之外,我第二次看到了他。
他排在我前面很远,不过我能看得清。他的眼里还是闪着光,捧着书在读。大抵是有缘分,
考试之时,他坐在了我正对面。科考何谈容易,思想停滞不前之时,我便往前面看。
他似乎成竹在胸,笔尖跃动,从未停过。放榜当天,我起得有些晚了。
我迷迷糊糊地往街上走,在街角又遇见了他。他眼神淡淡的,脚步也很沉重。
我想他大抵是没结果了,才作这般伤心模样。也是缘分到头,我未与他打招呼。到了榜下,
我的随从高兴的指着我的名字。我往前面几个看去,发现有个陌生的名字—方祉甫,
不是达官显贵之子。取得功名,我进了翰林院深造,每日都要早起,事情堆积如山,
任职对我来说真是个难事。我总听见别人议论今年的探花郎,之所以大家好奇,
因为是个寒门学子。听说他任了翰林院修编的职务。有天早晨天气骤冷,
我看见院门口的花要冻死了。打算搬进屋里。我一个人吃力得很,几经折腾,丝毫不动。
一双手却伸了过来,我抬眸,是那双有些熟悉的眼睛。他笑脸盈盈,示意我行动。
我们一起将花搬进了屋里。我知道了,探花郎便是他。我们相互行礼,他先说了话,
他问我可是怕花冻死。我点头,谢他帮忙。他笑了笑,说我如此瘦小,怎么会搬得动呢?
又问我名讳,我说我是庶吉士李隐。他也与我交换,他说他任翰林院修编,梓州杜陵来的,
叫方祉甫。我佯装不知,问他莫非就是探花郎。他点点头。二三交谈之中,
我便在翰林院多了个兄弟。他说,他取字景之,就叫他景之兄好了。我挠挠头,
我并未到及冠的年纪,未有取字。他说,那便叫我隐弟。[3]其实李隐不想入仕,
但是似乎一切都是命定的。李隐出生于祜州李氏,李氏本是名门世家,受华彩万千。
可到了李隐曾祖父这一辈却屡试不爽,逐渐没落。李父的出现成了拯救家族的希望,
多年风霜,他站上了户部侍郎之位。可怜的是李夫人迟迟怀不上孩子,祈盼多年,
终于老来得子,迎来了李隐。如此,李隐成了全家的希望。父亲官场沉浮多年,
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在父亲的眼中,入仕为官、光宗耀祖才是一个男子应走的正道。
他觉得自己一生在官场上拼搏,虽历经风雨,但也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和经验,
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子能够踏入仕途,延续家族荣耀。想及此处,李隐心中一阵刺痛。
他明白父亲苦心,也明白父亲为自己的未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他的内心深处,
对入仕却有着深深的抵触。他害怕那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害怕自己会在那纷繁复杂的环境中迷失自我。热爱山水、钟情于诗书笔墨,那才是他。
他向往着自由的生活,渴望能漫步于山川,与清风明月为伴,将喜怒哀乐融于诗词歌赋。
在他心中,世间最美的景色并非繁华的京城,
而是那宁静的乡野、潺潺的溪流以及郁郁的山林。他想要告知父亲自己的想法,可话到嘴边,
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父亲,我……” 李隐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想入仕。我觉得人生有多种选择,不一定非要走仕途之道。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紧紧地盯着李隐,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你这孩子,
怎么如此不懂事!为父辛苦这么多年,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所做的一切,
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看看你,整日只知吟诗作对,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
能给你带来什么前程?”李隐眼眶微微泛红,他看着父亲那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庞,
心中满是愧疚。他知道自己的话伤害了父亲,可他又不愿违背内心。两难的境地之中,
他感到无比的痛苦。“父亲,可是我……” 李隐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却被父亲打断了。
“没有可是!” 父亲大声吼道,“从今日起,好好准备科考。我已为你请了最好的先生,
你要是再敢有丝毫懈怠,就别怪我不客气!”说完,父亲转身便走,
只留下李隐一个人呆站在庭院中。他望着四角的天空。风轻轻拂过,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终于知道,他,只能在这命运的洪流中,努力地挣扎。[4]如今他已做了庶吉士,
整日待在翰林院中,不知会面临怎样未来。不过他遇到顶顶有趣的人,他似乎找到了知己。
方祉甫为人沉稳,秉节持重,有些少年老成之感。也与人和善,不露锋芒。
缘于他们两人相貌相似,常有被同僚认错之时。二三调侃,两人已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李隐喜欢到潇湘阁听曲,方祉甫竟也不拒绝,随他玩乐;李隐每日早起困难,
方祉甫便偷偷为他点卯……也许一个人的来临,
能彻底改变另一个人……李隐突然觉得仕途并非腌臜污秽,
方祉甫改变了他的看法:他也开始期待走上大殿,与各方鸿儒辩论,造福百姓,
成就宏图伟业。不久便到了除夕,李父知道他与方祉甫交好,便请方祉甫一起过年。
李隐没什么可说的,他知道父亲看定了方祉甫以后必是身居高位。李隐也这么觉得,
方祉甫正有这样的愿景。当天方祉甫果然上门了,还带着礼物。李隐一家人迎他入座,
他与李父有说有笑,此刻的李隐坐在角落,倒无端像个外人。席间方祉甫起身敬酒,
第一杯却先朝向李隐,他说:“隐弟,自入京以来,你对景之多有照拂,多说无益,
此杯当敬你!”李隐愣了愣,起身忙答道:“我与景之不必多言,话都在酒中”。
李父看着儿子,不禁叹息。方祉甫第二杯原要敬向李父,李父先起身开了口,“方探花,
我儿心拙口夯又相貌平平,不想能与方探花交好,我代我儿谢过,愿岁岁今朝,
千里同风;探花步步生花,青云直上!”两人举杯痛饮,李隐也默默愿许,“岁岁今朝,
千里同风。”方祉甫在的日子,李隐竟然觉得仕途并非腌臜污秽之地。因为方祉甫果然,
不久有官员告老,方祉甫受到推举,便补了上去,做了吏部郎中。方祉甫任免那日,
翰林院中各个都笑脸相迎,向他道贺。唯有李隐暗暗忧心。方祉甫看他不对劲,
问他担忧何事。李隐慢悠悠地说:“我并非不看好这桩事,只是景之此去,
便是面对山重重了。”方祉甫笑了笑,说道:“阿隐与他人不同,这么为我着想,是我之幸。
不过我相信这是个渡口,我定掌好时运,把握机会”。李隐望着桌面上的纷飞的烛火,
想起第一次见到的方祉甫。他向前挽方祉甫的袖子,坚定的说:“景之,我记得你说过,
‘君子当立于高处’。”“是,是我说的。”方祉甫答道。“那你千万要守住此心。
”李隐紧接着说。“好啊,不过阿隐,你日后也会有我今时处境,有为官上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