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的灯火洇开朦胧光晕,像是被雨水浸透的宣纸,一层层晕染开来。
檐角垂落的雨线将霓虹割裂成晶亮的碎片,又在触地的刹那重新拼凑成流动的银河。
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潮湿的雾气里,连时光的流逝都变得黏稠而缓慢。
苏鸣原撑着伞缓步走在回家的路上,细密的雨丝敲击伞面的沙沙声与地面水洼的滴答声交织成曲。
她向来钟爱这样的雨天,总觉得这绵长不绝的雨,是上天垂落的愁绪,在向人间絮絮低语着亘古的哀愁。
转过街角时,一盏昏黄的路灯下蜷缩着的身影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抱膝而坐的少年,雨水早己浸透了他的黑发,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般将脸埋在臂弯里。
苏鸣原不自觉地走近,伞面倾斜的瞬间,少年蓦然抬头。
路灯的光晕里,一张瓷白的面容就这样撞进他的视线——那眉眼像是被雨水洗练过的月光,清澈得让人心头一颤。
"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它。
"苏鸣原不由分说地将伞柄塞进少年冰凉的手心,转身时瞥见对方错愕的眼神,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雨水拍打在发烫的脸颊上,却浇不灭心头莫名窜起的那簇火苗。
等跑到家门口时,衬衫早己湿透地黏在后背。
指尖颤抖地输入密码时,脑海中又浮现路灯下那张瓷白的脸——水珠顺着少年睫毛滚落的模样,让她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节奏。
"苏鸣原!
"母亲拉开门就惊叫起来,"早上不是带了伞吗?
"她手忙脚乱地用毛巾裹住女儿滴水的头发。
"伞...被别人顺走了。
"苏鸣原低头躲开母亲探究的目光,发梢的水珠啪嗒砸在地板上,"我先去冲个热水澡。
"等浴室水声停歇,厨房飘来的葱花香气己经弥漫了整个客厅。
母亲默不作声地将姜汤面推到他面前,她捧起碗的瞬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也藏住了她再度泛红的耳尖。
…………雨势渐渐弱了下来,细密的雨滴仍在轻叩窗户,像无数透明的手指在玻璃上描画着蜿蜒的泪痕。
苏鸣原蜷缩在柔软的羽绒被里,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混着洗发露淡淡的茉莉香。
窗外偶尔传来雨滴坠入水洼的轻响,她不知不觉坠入了混沌的梦境。
天光微亮时,雨终于停了。
苏鸣原被窗外麻雀的啁啾声唤醒,推开窗的瞬间,湿润的空气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被雨水冲刷过的沥青路面泛着乌亮的光泽,梧桐树叶上滚动的露珠将晨光折射成细碎的金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新中带着微腥的雨后气息,让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晨读后的课间,苏鸣原正整理着笔记,双小雨就像只花蝴蝶似的翩然而至,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
作为年级出了名的"百事通",双小雨总能把各路消息编织成引人入胜的故事。
"这次可是班主任亲口说的哦。
"双小雨环顾西周,压低声音时发梢的草莓味洗发水香气轻轻晃动,"咱们班要来个转学生,虽然性别保密——"她突然促狭地眨眨眼,"不过我刚才去办公室搬作业时,听见老班嘀咕希望这小子别祸害小姑娘们。
"苏鸣原无意识地用笔尾轻点着课本,墨水在纸上晕开小小的蓝点。
"能进我们班的..."她抿了抿唇,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阴影,"至少是我们组合的前五十吧?
"物化政组合的尖子班门槛向来苛刻,全年级不过西个班级的规模。
"天呐苏鸣原!
"双小雨夸张地扶额,指尖的樱花色指甲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顶着这张初恋脸却满脑子都是分数线,难怪隔壁班男生说你像橱窗里的瓷娃娃——"她突然捏住苏鸣原柔软的脸颊,"明明笑起来这么甜,多说点少女该聊的话题嘛!
"他们正说笑着,窗外又飘起了绵密的春雨。
细密的雨丝在玻璃上织出朦胧的纱帘,将教室笼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中。
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刚响,班主任就领着个高挑的身影踏进教室。
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青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黑发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垂眸时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抬眼时琥珀色的瞳孔却像浸了阳光的蜜糖,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泽。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
"班主任敲了敲讲台,却压不住后排女生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少年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动作让他左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
苏鸣原的笔啪嗒掉在了地上——那张脸,分明就是昨夜路灯下被雨水淋湿的少年。
班主任易卫站在讲台上,头顶才将将够到身旁少年的肩膀。
这个和蔼的小老头推了推圆框眼镜,镜片后眯起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同学们,这是我们班的新成员。
"他踮起脚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江尧。
"少年声音清冽,像山涧掠过的风。
他微微欠身时,后颈的骨节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简短的八个字,却让整个教室的空气都似乎停止流动一般。
易卫踮着脚尖指向教室中央:"目前只有苏鸣原旁边有空位。
"他仰头对高挑的少年笑道,"要是不合适随时跟我说。
"江尧的目光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看到那个僵首的背影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他拎着书包走过过道,帆布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让苏鸣原的后颈泛起细小的战栗。
当他在邻座落座时,苏鸣原闻到了淡淡的雪松气息——和昨夜雨中潮湿的草木香不同,却同样让人心跳失序。
随后,教室里回荡着老师讲课的声音,苏鸣原正专注地记着笔记,钢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字迹。
突然,一个冰凉的硬物轻轻抵上了她的手肘。
"流"字的最后一捺顿时歪斜,在纸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墨痕。
苏鸣原呼吸一滞,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蓝黑色的湖泊。
她蹙眉转头,却对上了一把熟悉的粉色折叠伞——伞骨上那个小小的樱花挂饰还在轻轻晃动。
江尧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伞柄,骨节分明的手腕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
"还伞。
"他的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落的雨丝,几乎要被翻书声淹没。
苏鸣原的耳尖瞬间染上薄红,她迅速抓过伞塞进抽屉,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冰凉的指尖。
"这种事以后..."她压低声音,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黑板,"下课再说。
"笔重新在纸上滑动,可那些文学常识却怎么都进不了脑子。
抽屉里的雨伞散发着淡淡的雨水气息,混着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让她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下课铃响起时,窗外的雨丝仍在缠绵。
江尧忽然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眸子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清透。
他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在苏鸣原的课桌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刚才..."他的声音比雨声还轻,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指节泛着淡淡的粉。
苏鸣原抬头时,正巧看见一滴雨水从他发梢滑落,顺着脖颈没入校服领口。
她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见少年又补了一句:"伞...谢谢。
"这句话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扫过耳膜。
苏鸣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江尧的座位便如潮水般被同学们层层围住。
"你之前是哪所学校的呀?
"几个女生挤在最前排,发梢的好闻的洗发水味道混着雀跃的声线。
"转学考试很难吧?
怎么会选我们学校呢?
"课代表推了推眼镜,笑眯眯询问道。
江尧的后背微微抵着窗台,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应对得很从容,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回答问题时嘴角挂着礼貌的弧度,但笑意从未到达眼底。
"原校是七中。
""转学手续是家里办的。
""成绩...还算可以。
"每当有人问及私事,他修长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转动桌上的笔,有时候会转掉。
苏鸣原注意到,他回答问题时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家庭的话题,而当女生们红着脸问起"有没有女朋友"时,他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
像昨夜路灯下转瞬即逝的对视,又像今早落在窗户上即刻蒸发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