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和阿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狭窄的石缝里爬出来,身体冻得麻木僵硬,但求生的本能和对食物的渴望驱使他们扑向地上那包温热的烤肉和野果。
狼吞虎咽,粗糙的食物划过干裂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暖意和力量,也暂时压下了濒死的恐惧。
他们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环顾西周。
神秘人依旧站在那里他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身后嶙峋的山岩阴影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那件奇特的短柄器物随意地别在他腰间皮带上,非金非木的材质在微光下流淌着幽冷的、仿佛活物般的光泽。
他沉默地看着两个孩子像饥饿的幼兽般争抢食物,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低沉、略带沙哑、听不出年龄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吃饱了?
有力气爬出来了?”
阿离猛地抬头,嘴里塞满了食物,警惕地盯着他,像只竖起尖刺的小兽。
阿呆也停下咀嚼,下意识地挡在阿离身前,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眼神己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多了审视和警惕。
神秘人 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戒备,目光扫过他们褴褛的衣衫和身上被岩石刮破的血痕 “这深山老林,吃人的东西多的是。
狼群只是开胃小菜。
凭你们两个小耗子,活不过下一个冬天。”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阿离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因为干涩和警惕而发紧 “……你是谁?
为什么帮我们?”
神秘人 轻笑一声,那笑声毫无温度“帮?
顺手清理几只挡路的畜生罢了。
至于我是谁?
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活下去?
或者说……”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阿离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想不想拥有报仇的力量?”
阿离身体猛地绷紧,眼中火焰瞬间爆燃,几乎是脱口而出 “想!
我要报仇!
我要变成最锋利的刀!
砍断所有仇人的刀!”
阿呆也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模糊却坚定的“嗯!”
声。
神秘人 语气依旧平淡 “刀?
呵,想法不错。
但你们现在,连块废铁都算不上。
跟我走,我能让你们有机会成为‘刀’。
至少,是能活下去、能咬人的刀。”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和细碎疤痕的手,指向山下无边的黑暗,“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等着被野兽吃掉,或者被‘他们’找到,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
选。”
“他们”!
这个字眼像毒针扎进阿离的心脏!
她瞬间想到了那些屠戮将军府的甲士!
想到了穿着华服却面无表情下令的人!
仇恨的毒液瞬间冲垮了部分警惕。
阿呆也听懂了“他们”,眼中爆发出和阿离同源的、被点燃的愤怒火焰。
成为刀!
报仇!
这是他们刚刚在石缝中用命立下的誓言!
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人,似乎是唯一的途径……阿离 死死盯着那只手,又猛地回头望向他们之前藏身的、更靠近山脚的那个小山洞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叔!
李叔还在山洞里等我们!”
阿呆也反应过来,焦急地扯了扯阿离的袖子:“李叔!
找李叔!”
神秘人收回手,语气毫无波澜 “那个老仆?
不用找了。”
阿离和阿呆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们!
神秘人 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下山找吃的,被‘他们’的暗哨发现了。
就在山脚下那片松林里。”
老迈佝偻的身影,怀里小心翼翼揣着几枚好不容易找到的野果和一小块挖出的植物根茎。
破空声!
一支淬毒的弩箭精准地钉入他的小腿!
钱德贵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几个穿着制式皮甲、却未佩戴任何徽记的身影从阴影中无声地走出,靴子踩在枯叶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为首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冷酷如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钱德贵,像看一只垂死的虫子。
刀疤脸 声音阴冷“老东西,命还挺硬,躲了这么久。
说!
那两个小崽子藏哪儿了?”
钱德贵 强忍剧痛,脸上却是一片死灰般的平静,他啐出一口血沫,嘶声道 “呸!
将军……将军在天上看着你们!
不得好死!”
刀疤脸狞笑“将军?
早成肉泥了!
至于你?
骨头倒硬。
可惜,上头说了,鸡犬不留!”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旁边一人举起手弩,对准了钱德贵的胸口。
钱德贵 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刀疤脸,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穿透山林,带着无尽的悲愤与诅咒 “奸佞当道!
天理不容!
你们……还有你们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弩箭离弦!
噗嗤一声,穿透了老管家的心脏!
钱德贵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仇人的方向,最终凝固成一片空洞的死寂,那未尽的诅咒仿佛还萦绕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枯瘦的手,还紧紧攥着怀里那几枚沾了泥土的野果,仿佛那是他最后未能完成的使命。
神秘人: “就是这样。
他们处理得很干净,连条狗都没放过。”
他语气平淡得可怕,仿佛只是在描述山间常见的弱肉强食。
阿离和阿呆如遭雷击!
阿离 脑子里“轰”的一声!
李叔……那个用亲生女儿换下她的李叔!
那个承受着儿子怨恨、默默保护他们的李叔!
那个最后还在为他们找吃的李叔……死了?
像条野狗一样被射杀在山脚下?
仅仅是因为“鸡犬不留”?
她眼前瞬间闪过李叔最后看向她时那悲痛又决绝的眼神,闪过他叫自己“阿离”时泣血的嘶吼!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阿呆彻底僵住了!
李叔……死了?
被杀了?
那个他怨恨着、疏远着、却又无法真正割舍的“李叔”?
那个最后推开了妹妹、抱着阿离跑掉的爹?
巨大的冲击让他迟钝的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
他不懂什么“鸡犬不留”,但他亲眼“看见”了通过神秘人的描述。
李叔被箭射死的画面!
那个佝偻的背影倒下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眼泪混合着鼻涕汹涌而出,却哭不出声音,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阿离 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恨火,而是彻底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猩红!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狮,朝着神秘人嘶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扭曲破音 “你看见了?!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救他?!
你明明能赶走狼群!
你那么厉害!
为什么?!
为什么见死不救!!”
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想扑过去撕咬神秘人。
神秘人身形纹丝未动,甚至没有抬手,只是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冷了几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救?
我为何要救?”
阿离的扑势被这冰冷的反问硬生生冻住!
神秘人 继续道,语气如同在剖析一个简单的道理“一个行将就木、毫无价值的老仆,暴露了行踪,引来追兵。
救他,等于暴露我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
我与他非亲非故,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阿离和阿呆,“这世道,每天都在死人。
被仇杀,被饿死,被冻死,被野兽吃掉……像他那样死得干脆,甚至算得上痛快。
同情?
怜悯?
那是强者的奢侈,弱者的毒药。
你们,” 他指了指两个孩子,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嘲弄,“现在连弱者都算不上,只是两只侥幸没被踩死的蚂蚁,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施舍怜悯?”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进两个孩子的心!
尤其是阿离,她满腔的悲愤和质问,在这绝对冷酷的“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要求一个陌生人去救李叔?
凭什么认为别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李叔用命换来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世道,就是吃人的!
没有力量,连悲鸣都是多余的!
阿呆 仿佛被神秘人的话点醒,他不再哭泣,只是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他看看状若疯狂的阿离,又看看地上残留的食物碎屑,最后猛地看向神秘人腰间那柄泛着幽光的奇特器物。
一个念头,在他被巨大悲痛和神秘人话语冲击得近乎空白的大脑里,无比清晰地升起:力量!
能杀人的力量!
能保护阿离、为李叔报仇的力量!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朝着神秘人重重磕头,额头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鲜血瞬间流下,他却浑然不觉,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求你!
教!
教我们!
变刀!
变有用的刀!
杀!
杀‘他们’!
给李叔!
报仇!”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血沫,却充满了最原始、最决绝的渴望!
阿离看着阿呆的动作,听着他嘶哑的喊叫,眼中疯狂的猩红渐渐褪去,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
她明白了。
哀求、愤怒、质问……在这个人面前毫无意义。
唯一能打动他的,或许只有“价值”——成为“刀”的价值。
她不再尖叫,不再质问,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神秘人兜帽下的阴影,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带我们走。
教我们。
让我们变成你口中‘有用的刀’。
作为交换……”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生命在承诺,“我们替你杀人!
杀任何你想杀的人!
只要……你能让我们拥有报仇的力量!”
她将“报仇”二字咬得极重,如同血誓。
神秘人沉默了片刻。
山风呼啸,吹动他破旧的衣袍。
他似乎在审视,在衡量。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神秘人 “记住你们今天的话。
从今往后,你们的名字、过去、软弱、无用的情感……都给我埋在这座山里。
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成为我需要的‘刀’。”
他伸出手,不再是邀请的姿态,而是命令,“跟我走。
或者,留在这里,陪着你们李叔的。”
没有选择。
或者说,选择早在李叔倒下的那一刻,在他们于石缝中立誓复仇的那一刻,就己经注定。
阿离最后看了一眼山下松林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无形的血腥刻入骨髓。
然后,她伸出冰冷的小手,没有去握神秘人的手,而是紧紧抓住了他破旧衣袍的下摆,如同抓住深渊中唯一一根带刺的藤蔓。
阿呆也挣扎着爬起来,学着阿离的样子,抓住了神秘人袍子的另一角。
神秘人 似乎毫不在意,转身就走,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牵引力“跟上。
掉队了,就是死。”
两个孩子踉跄着,如同两只伤痕累累却死死咬住猎物的小兽,跌跌撞撞地跟上了那融入黑暗的身影。
在他们身后,山洞的阴影里,仿佛还回荡着钱德贵最后的诅咒,与两个孩子心中无声的、更加刻骨的血誓交织在一起。
神秘人一边走,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两个小尾巴说,声音低沉沙哑,在风中飘散 “毒师……呵,世人倒是喜欢这么叫。
也好,记住,你们的第一课:这世上的毒,最烈的不是草木金石,是人心,是仇恨,是……求而不得的力量。”
他腰间那柄奇特的短柄器物,在渐亮的晨曦中,幽光流转,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