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泛着洗衣粉味的蓝布被单，布料摩擦皮肤时带来一丝粗糙的触感。
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寒意顺着脚心首窜上来，动作比往常快了三分——早高峰订单多，迟到十分钟能少跑三单。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锁屏界面跳出三条未读消息。
最上面的是急蜂外卖的派单提醒，中间两条是系统推送的热搜通知，标题红得扎眼：“暴雨夜神秘男子救人后消失，疑似医界高手！”
他擦了把脸，掌心蹭过脸颊时传来些许刺痛，拇指划过屏幕。
评论区像煮沸的火锅，有人贴出模糊的急救视频片段：“看手法像专业针灸！”
；有人翻出他工牌特写：“外卖员冒充医生？
非法行医要坐牢的！”
；还有条高赞评论：“建议查查资格证，别让江湖骗子误人性命。”
林昭把手机揣进防水袋，动作没半分停滞。
指尖残留着屏幕上滑动时的温热。
雨夜里那句“入世磨性”还在耳边回响，老阁主总说，浮名如朝露，沾身即坠。
他跨上电动车时，后架上的保温箱撞在生锈的栏杆上，发出闷响，金属碰撞声在楼道里回荡开来。
七点整，急蜂站点的铁皮棚下飘着油腥气，混着机油和炸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德发叼着根烟蹲在台阶上，见林昭推车进来，把烟蒂往地上一碾，火星溅起又熄灭。
“林昭！”
他故意拖长尾音，旁边几个骑手闻声抬头，目光扫过来，带着几分探究和不耐烦。
林昭停好车，摘下头盔，发梢还滴着晨露，水珠沿着鬓角滑落，在脖颈留下一道凉意。
“装什么深沉呢？”
王德发叉着腰逼近，油渍斑驳的制服蹭到林昭干净的工装上，一股陈年油烟味扑鼻而来，“昨天那破事上热搜，你当自己是大明星？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他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站点经不起你闹幺蛾子，咱们就是送外卖的。”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林昭闻到他嘴里的韭菜盒子味，混着烟草的焦苦。
他垂眸看了眼王德发蹭脏的衣角，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轻不可闻，又抬头：“站长，我今天排了二十八单。”
王德发的脸僵了僵，突然笑出声，拍他肩膀的力道重得像锤：“行啊，觉悟挺高！”
转身时又补了句，“可别让人堵在送餐路上，耽误我抽成。”
林昭推着车往取餐区走，路过老张头的电动车时，后裤袋的手机震了两下。
他摸出来，是个陌生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林先生，我是市一院医务科，想就昨晚急救事件与您核实情况，方便时请回电。”
他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按下关机。
老阁主说过，医名招祸，尤其是在暗网盯着的世道。
上午十点，林昭在写字楼间穿梭。
送完第十一单时，他在消防通道里歇脚，从保温箱夹层摸出冷掉的包子，外皮己经干硬，咬下去带着些许潮湿的霉味。
手机开机，弹出二十三条未接来电，全是市一院的号码，最后一条短信是：“如三日内不配合调查，将上报卫生监管部门。”
他咬了口包子，面无表情地划到新闻APP。
头条推送的“外卖员急救”专题里，有条新动态：“神秘人手部特写曝光，与十年前血瞳榜‘针神’手部特征高度吻合！”
配图是昨晚他扯手套的瞬间，骨节分明的手在雨幕里格外清晰。
林昭的喉结动了动，喉咙有些干涩。
血瞳榜……他记得十年前那个雪夜，老阁主把他按在药柜前：“从今天起，‘针神’死了。”
此刻手机在掌心发烫，他突然想起昨夜出租屋楼下的流浪猫，它们缩在纸箱里时，也是这样被盯着的吗？
“小林！”
老张头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探头张望，灰白的头发被风掀得翘起，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电动车钥匙，钥匙扣上的卡通熊被揉得变了形。
林昭把手机塞回口袋，走过去。
老张头搓了搓冻红的手，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昨晚收工后，有俩穿黑西装的来站点，问你住哪、跑单路线。
我搪塞说不清楚，他们…他们还翻了你的排班表。”
他的语气有些紧张，眼神游移不定：“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林昭盯着老张头眼角的皱纹，想起上个月这老头发着烧还跑了二十单，就为给孙女买钢琴课。
他伸手按住老张头的手背，掌心温度透过粗粝的皮肤传递过去：“没事，可能是误会。”
老张头张了张嘴，最终叹口气：“你自己当心。”
转身时裤脚带起一阵风，吹得消防通道的宣传单页哗哗作响。
傍晚五点，林昭的电动车停在苏氏集团总部楼下。
玻璃幕墙映着晚霞，把“苏氏集团”西个鎏金大字染成橘红色，反光晃得他眯了眯眼。
他低头看订单地址：28楼总裁办公室，备注是“冰美式去冰，多加奶”。
电梯升到25层时，门突然开了。
林昭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进一片香奈儿五号的气味里，浓郁而熟悉。
苏棠踩着细高跟站在门口，栗色卷发束成低马尾，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柔光。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西装裙，腰线收得极窄，和校园里那件印着小熊的卫衣判若两人。
“林昭。”
她开口时，电梯里的空气似乎都轻了几分，语调柔和却不容忽视。
林昭的手指在保温箱把手上收紧，皮革表面因汗水略显湿滑。
昨晚暴雨里那个软声说“他没骗你们”的女生，此刻眼神像淬过冰的手术刀，正一寸寸扫过他的工牌、沾着咖啡渍的袖口，最后停在他眼底。
“谢谢你昨晚救我。”
她的声音轻了些，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棠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指尖抵着递过来：“有空来一趟。”
名片是哑光黑底，烫金字体印着“苏氏集团执行总裁 苏棠”，下方地址是“苏氏大厦顶层68楼”。
林昭接过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比空调房里的冰美式还凉。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28楼。
苏棠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侧头时垂落的发丝扫过肩线：“卫生监管部门的人，明天会去你们站点。”
她说完便踩着高跟鞋离开，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敲在林昭心上。
他低头看名片，顶层68楼的字样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风从落地窗的缝隙钻进来，掀起他工装的衣角，露出内侧别着的《黄帝内经》手抄本，封皮被雨水泡皱的地方，老阁主的朱砂批注依然清晰：“待时而动。”
林昭把名片收进胸袋，转身走向总裁办公室。
保温箱里的冰美式还冒着冷气，可他突然觉得，今晚的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