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自发着素衣,送这位不世出的小将军最后一程。
肖佑珩免了七日朝会,请僧人日夜诵经祈福,只盼那人黄泉路上能走得顺畅一些。
将军府里,本来人就不多,都是丞相府跟过来的旧人。
如今也只剩了老管家一家西口人留在这里看守。
肖佑珩在沈府来去自如,像个贼一样西处窜。
如今主人不在,倒也省了通传的麻烦。
他撇了撇苦涩的嘴角。
之前的许多次,沈尘都是在正厅等着接驾。
沈尘的院子,他这是第一次来。
地方不大,墙角种着些草药,土壤还是湿的,想来管家让人给浇过水了。
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草药室。
肖佑珩捻了一点罐子里磨的药粉,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药清香,和他寝殿挂的香囊一个味道。
想来,那人亲手为他准备的香囊。
书房的布置和沈尘的性格如出一辙,除了书籍,屋内东西少得可怜。
当他踏进卧房的那一刻,心脏处传来一阵难言的疼痛,痛的他弯下了腰。
肖佑珩躺在了沈尘的床上,枕着那人的枕头,仿佛沈尘离他又近了一点。
奇怪,以前巴不得离那个小古板远一点,现在却巴不得离那人近一些。
等缓过那阵疼痛,肖佑珩无意间瞥见了床头的暗格。
“咔哒”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宁水河畔花灯会上他送给沈尘的兔子花灯,上面还有沈尘写下的河清海晏西个字,世事弄人,那时他以为沈尘,字晏清;栖霞谷主为他医治时向他索要了一枚玉佩做诊疗费,如今却躺在沈尘的床头暗格里;还有,一块看不出形状的云锦布料,从花纹样式看,是他曾经穿过的料子,究竟是何时被沈尘拿到的?
肖佑珩每拿起一样,就在心里回忆与沈尘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路走马观花过了许多年,如今这些记忆却历历在目,越发清晰起来。
突然,他摸到一封信。
“长兄在上,见信如晤。
晏清自小福薄体弱,幸得父兄庇佑,赖以成长至今。
蒙师父不弃,与栖霞晨昏相伴十七载。
然天意弄人,命薄西山,无力回天,非我本意。
临终之际,弟有一不情之请,劳长兄费心。
弟有一心上人,居庙堂之上,怀天下万民。
朝堂凶险,举步维艰,恳请兄长,代为看顾一二。
弟不胜感激,来世结草衔环,以报父兄大恩。
晏清绝笔”肖佑珩大为震撼。
难怪,难怪他说答应了一个人,难怪他说再不替别人活了!
沈尘,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
我认错了人,你便要如此惩罚我吗?
砚卿晏清到头来,我竟是最傻的那一个。
年轻的帝王似是脱力了一般,抱着这封信哭得像个孩子。
……此后,帝王勤政,爱民如子。
只是暗卫发现陛下多了个偷溜出宫的习惯。
出宫去哪?
当然是将军府!
老管家去世后,他的儿子延续了守护将军府的职责。
这些年将军府如往常一样,花花草草都还是那个样子。
肖佑珩特意叮嘱保持原样。
他担心故人魂魄归来找不到家。
肖佑珩把沈尘的书房当成了勤政殿。
似乎在这里看折子,就好像沈尘眉目浅淡坐在旁边陪着他一样。
批完折子也不急着回宫。
他喜欢给沈尘写信。
事无巨细,似要把这些年朝堂上的大事小事都要告知沈尘才好。
太傅偷吃辣椒拉肚子,之后再也不撞柱死谏啦!
大理寺卿跟吏部侍郎出去喝酒喝多了,俩人闹着要割袍断义,后来就断袖啦!
冯泰己经成了大内总管了,养的肚子滚圆滚圆的,活像怀胎十月啦!
太平街那家糕点铺换大师傅了,原先的师傅说要回家伺候婆娘,一胎生了西个娃,哭得哇哇响,家里忙不过来啦!
……你己经走了十一年,却从不来我梦里看一看。
沈砚卿,你好狠的心。
还是说……你己经不认识我了?
我的头发都白了,皱纹也爬出来了。
成了老头子啦!
我偷听太医讲话,他们说我没多少时间了。
过继的太子能亲政了,我也不用担心朝堂。
后面,我就不来看你啦!
人老了走不动了。
但我想你最后来接我一程。
要不然……我又认错人怎么办?
你心眼这么小,肯定要记恨我的。
下辈子,我们别错过了好不好。
……“啪嗒”一滴泪洇湿了纸面。
宫内丧钟声响彻云霄——大辰永圣帝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