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青石镇。
午后的阳光透过河畔柳树的缝隙，懒洋洋地洒在“李记杂货铺”半开的门板上，也照亮了柜台后那个正趴着打盹的少年。
少年名叫李逍，字子归，今年刚满十八。
他并非生得虎背熊腰，也无甚孔武之气，反倒是一副清秀模样，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只是此刻被瞌睡虫缠住，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啪嗒！”
一枚算盘珠子精准地弹在李逍的额头上，力道不大，却足以将他从周公的棋局里拽回来。
“哎哟！”
李逍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揉着额角，看向柜台外站着的自家老爹——李老实。
李老实，人如其名，长得一副忠厚相，此刻却吹胡子瞪眼：“臭小子！
又偷懒！
让你看着铺子，你倒好，睡得比猪还沉！
刚才张屠户来买坛酱油，喊了半天都没人应，差点以为咱家铺子改行卖枕头了！”
李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顺手抹了把嘴角，动作娴熟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抓包。
“爹，这怨不得我啊。
您瞧瞧这天儿，暖风熏得游人醉，正是适合打盹的好时节嘛。
再说了，张屠户那嗓门，隔着一条河都能听见，他要是真想买，还能被我的呼噜声挡住不成？
八成是又想赊账，不好意思开口，找个借口溜了。”
李老实被儿子这番歪理气得首哼哼，却也知道自家儿子这脑子转得快，看人看事总有那么点歪门邪道的准头。
他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没好气地扔给李逍：“少贫嘴！
赶紧把这柜台擦擦，苍蝇都快在上头开宴席了！”
李逍接过抹布，慢悠悠地擦拭起来，嘴里却不闲着：“爹，您说咱们这铺子，一天到晚就卖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啥时候能发大财啊？
你看隔壁王记绸缎庄，人家那生意，啧啧，流水似的银子往里淌。”
“发大财？”
李老实瞪了他一眼，“你爹我没那本事，能守着这祖传的小铺子，让咱们爷俩有口饭吃，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谢天谢地了。
你小子少做白日梦，好好学打算盘，将来把这铺子接过去，别饿死就行。”
李逍撇撇嘴，心里却不以为然。
安稳？
这青石镇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不少。
就说前几天，镇东头的漕帮和镇西头的盐帮为了抢码头，夜里打了一架，听说还见了血。
官府呢？
和稀泥呗。
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稳。
他算盘打得极溜，账目也记得清楚，这都是被李老实逼出来的。
但他真正感兴趣的，却不是这些琐碎的买卖，而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的奇闻异事，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江湖恩怨、朝堂风云。
“算盘珠子再响，也敲不出黄金万两啊。”
李逍一边擦着柜台，一边小声嘀咕。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短打劲装、腰间配刀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锦衣公子走了进来。
那公子哥儿约莫二十出头，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一进门就嚷嚷道：“店家！
店家在吗？
给小爷来两斤最好的女儿红，再切十斤熟牛肉，要快！”
李老实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陪着笑脸上前：“客官来了！
酒肉都有，您稍等，这就给您备上。”
李逍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几人。
那几个汉子太阳穴微微鼓起，步伐稳健，显然是练家子。
而那锦衣公子，衣料华贵，手指上还戴着个价值不菲的玉扳指，看似富贵，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不像正经人家的子弟。
“爹，这几位看着面生啊。”
李逍凑到李老实耳边低语。
“少打听，做好你的事。”
李老实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后院取酒切肉。
锦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在铺子里踱来踱去，目光扫过货架，最后落在了趴在柜台上、看似百无聊赖的李逍身上。
“喂，那小子，”锦衣公子用下巴指了指李逍，“你这铺子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李逍抬起头，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位爷，小店就是个杂货铺，卖的都是寻常百姓用的东西，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实在没什么新鲜玩意儿能入您的法眼。”
“哼，谅你这穷乡僻壤的小破店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锦衣公子嗤笑一声，转头对一个手下吩咐道，“阿虎，去看看酒肉好了没，催催那老家伙。”
叫阿虎的汉子应声走向后院。
李逍依旧趴在柜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锦衣公子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那玉佩质地极好，雕工精美，却不是常见的龙凤麒麟，而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蝎子。
蝎子……李逍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起前几天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提过一嘴，说是近来江湖上出了个叫“五毒教”的邪门歪道，行事狠辣，他们的信物里，好像就有蝎子图案。
难道是他们？
李逍心里打了个突，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懒散。
就在这时，李老实和阿虎端着酒肉从后院出来了。
“客官，您的酒肉来了！”
李老实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一张空桌上。
锦衣公子看也不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柜台上，足有十两，远超酒肉的价格。
“不用找了！”
说罢，便招呼手下坐下，自顾自地斟酒吃肉起来。
李老实看着那锭银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有些不安。
他拿起银子，习惯性地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金白银后，才小心翼翼地收进钱匣。
李逍看着这一幕，心里却不像老爹那样高兴。
这伙人出手如此阔绰，行事又带着江湖气，恐怕来者不善。
尤其是那蝎子玉佩，总让他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擦着柜台，耳朵却竖了起来，留意着那桌人的动静。
只听那锦衣公子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说道：“……这次务必把东西弄到手，堂主那边催得紧。
青石镇这地方虽小，却是水陆要冲，那批货很可能从这里过……”“公子放心，我们己经布下了眼线，只要东西一出现，保证插翅难飞！”
“哼，最好如此。
办砸了，你们知道后果！”
他们的对话声音虽低，但在这相对安静的午后杂货铺里，还是被耳力不错的李逍听了个大概。
东西？
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
李逍心里嘀咕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
看来，这平静的小镇，怕是真的要起风浪了。
而他这个只想安稳度日的小小杂货铺伙计，似乎又一次被卷到了风口浪尖。
李逍叹了口气，看了看柜台上那把磨得油光发亮的算盘，又看了看门外悠悠流淌的河水和随风轻摆的柳枝。
这算盘珠子，敲得响安稳日子，却敲不醒这波谲云诡的江湖梦啊。
他拿起抹布，更加用力地擦拭着柜台，仿佛想把那些不请自来的麻烦，连同灰尘一起，都擦得干干净净。
然而，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又岂是区区一块抹布能够阻止的？
一场关乎他未来，甚至牵动整个大靖王朝风云变幻的序幕，就在这间不起眼的杂货铺里，悄然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