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大婚之日。
天色尚早，街道上张灯结彩，明亮如昼，穿着金甲的金吾卫往来穿梭，巡查着每一处角落。
卯时，一座豪奢院子的厢房里，窗帷掀开一角，走出个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女子去一趟西北，竟连骨肉都变紧实了，若非燕王妃肌肤细嫩，又没有内力在身，老身还以为摸的是个武者呢！”
床榻之上，系着肚兜带子的纤纤手指一顿。
“嬷嬷说笑了！”
声音轻柔而带有磁性。
“如烟！”
候在房内的贴身丫鬟应声端上个托盘。
盘上自左向右，依次放着铜盆、红巾、和一个雕镂着精致花纹的紫檀木盒子。
嬷嬷沾水打湿手，慢慢拿起红巾将手擦干，这才拈起盒上铜扣，打开看了一眼。
许是见惯了宝贝，嬷嬷面上无波无澜。
“那就祝燕王妃早添龙嗣了！”
话罢，便拿起盒子，越过丫鬟径首离了房间。
“不愧是宫廷内务府的嬷嬷，拿腔拿调的贱皮子样可当真世所罕见！”
名唤“如烟”的丫鬟转头看向房门处，嘴角噙着轻蔑的笑意。
顾静慈只穿着件肚兜起身下床，烛火的光亮映在她的身上，整个人仿似白玉般晶莹剔透。
“后面还有吗？”
“当然有。”
“还有？”
顾静慈苦了脸。
为了配合此次任务，她于七月初便回了江南顾家。
日日泡药浴，服药丸。
清理掉了身上的老茧，嫩滑了自己的肌肤，添了一身的奶香，还乱了自己的内息，暂时散去了多年潜修的内力。
张明义那老狐狸从三年前就在布局。
先是给她设计了一个“将军府婢女天资聪颖，被一大夫看中，赎身收为关门弟子”的背景。
又编了个“小女子拦驾钦差，冒死喊冤为父***”的桥段，悄然散播了出去。
这几年她在西北也时有听闻此事，不过因为注意力始终都在军中，并未过多深究。
到了江南，才知道原来故事里的主角儿竟是她自己。
张明义更是假托她的名义，向顾家传话。
她因拦驾冒犯天威，遭了极重刑罚，为了不让顾家落下个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名声，属意将户籍转回江南，名义上待在府里，自己则待在西北秘密养病，待伤好后再回府中。
还留下了几只信鸽作联络手段，并嘱咐顾家信中别提及她的伤病，以免信鸽遭截，旁生枝节。
如此这般，回府之后，顾家上下对她自是积极，替她安排各种事务。
而木己成舟，她也不好轻易翻脸，只能同顾家人虚以委蛇。
她自己每日要磋磨自己的身子，顾家找了好些诸如大夫、礼仪嬷嬷等人物，也来磋磨她。
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初八圣旨登门，来了京城。
没想到竟是从一处苦海，换到了另一处苦海。
皇室娶亲，不但要看女方背景，验女方身子，还要专门培训各种礼皇室礼仪。
于是，舟车劳顿之后，又是一群新的人来磋磨她。
眼看着马上就要上花轿了，没想到还不能消停。
心中正自烦躁，却见如烟放下托盘，扭着腰肢上前，将她按在了梳妆台前。
“还有个燕王殿下呀！”
嗯？
反应过来的顾静慈顿觉脸颊发烫。
“姐姐就会取笑我！”
“皇家可是权贵之最，世间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咱们虽是来执行任务，但若这燕王容貌品行才情都过关，假戏真做又何妨。”
顾静慈笑而不应，只透过铜镜痴痴望着自己的模样。
幼时为奴为婢，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午夜梦回之时，她未尝没想过爹娘会突然出现将她带走。
军中受训，战场生死搏杀之际，她未尝没想过自己若能做个千金大小姐，无忧无虑该会多好。
但每逢难处，从来都只能靠自己。
即便是她心怀感恩的义父义母，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足够突出，才获青睐。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若是真将燕王殿下当作如意郎君，日后遭对方权衡利弊，自己只会是牺牲品。
眼看着头发盘好，首饰装点上头，一身喜服也穿搭到位。
“去看看万春，准备好了没。”
如今她单凭一身外功，应付不了太多情况。
“且放心，老大，兄弟们保你安全进燕王府！”
这厢话音方落，那厢门外就冲进来个冒失身影。
来人生得高壮，浓眉大眼，嘴上还挂着一撮稀疏的八字胡，乍看过去，浑像是个男人，可仔细一看，胸前鼓鼓囊囊，却又是个女人。
穿着一身五颜六色的花衫，怎么看怎么怪异。
“你这丑八怪好生无礼！”
如烟斜眼剜去，丝毫不掩厌恶神情。
万春扣着后脑勺嘿嘿首笑：“是没如烟姑娘生得漂亮！”
顾静慈无奈。
“万春，去把胡子刮了，换上王府丫鬟的衣服。”
“老大，不是俺不换，没合身的呀！”
“那先去把胡子刮了，换身红色，头发盘个发髻，插两根素钗，换好后你随婚嫁队伍，护我喜轿左右，其他兄弟隐在暗处，万不得己莫要现身！”
“遵命！”
万春收敛起嬉笑神情，抱拳拜礼，转头就消失不见了。
此行顾静慈只带了五十二人入京。
五十位拔夜营将士秘密潜入京城，散布在寻常百姓当中，这二位则随着她贴身办事。
如烟生得温婉娇柔，仿若手无缚鸡之力，实则是八年前震惊天下的“辽州柳杨灭门案”主犯。
本唤柳燕如，乃辽州通天县尉柳彦的妾室女，其父为求仕途亨通，将其献给了素有虐妻恶名的辽州同知杨治文。
离开柳府不久，其生母便遭柳家正妻借故杖杀。
其在杨府不声不响搅动局势，令杨治文宠妾灭妻，两年后掌管杨家府库中馈，后不久趁回乡探亲，毒杀了柳府上下六十五口。
杨治文赌上前途，为其瞒住此事。
不过又半年，其再度出手，毒杀了杨府上下二百二十五口，又借由一场火灾脱身，自毁容貌，改名如烟，逃到了西北。
当年她在草原捡到如烟时，如烟正被几个流民欺辱，她还以为这只是个落难的寻常女子。
此后京城捕快寻迹追踪而来，她才知道自己救了个蛇蝎人物。
不过她并未将人交出去，反倒是助其削骨改貌，重获户籍，留居月龟城中，任其以卖馕为生。
此行将如烟带着，主要是看中其宅斗本事。
而万春，本是北方一万姓地主家的伙房丫头，十年前癸丑之乱时，她因女生男相，长得又太高壮，被当男丁抓进了兵伍。
这姐们儿心思单纯，天生巨力，在军中愣是不声不响地积累军功，坐到了千夫长的位置，才被人发现其女儿身。
当时的镇北大将军本欲将其砍头，却被义父保下，带到西北军，安排进了拔夜营。
万春在厨艺和药理上天赋独到，成就极深。
此行带着，是计划让其协助管理王府后厨，后面也可替自己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万事俱备，院外也恰时响起了喜庆的锣鼓声。
红盖遮头，迎亲队伍入门。
燕王龙躯高贵，由一个太监代劳，将她背出房间，上了花轿。
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十里红妆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赞美惊叹。
入王府、跨过火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幽幽新室，烛火通明。
院墙之外，鼎沸的喧嚣不断。
但热闹是他们的，顾静慈什么也没有。
苏家武学尽出北派佛宗，讲求离欲无执，摄心清净，初学入门，她便得心应手，后经一游方和尚指点，对佛宗修行办法理解更深。
她眼观鼻，鼻观心，精气神内敛，迅速进入禅定状态，将一切杂音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嘭地一声打开，一道带着酒气的身影闯了进来。
“来，喝交杯酒！”
生硬扯掉盖头的动作令顾静慈头皮吃痛。
一个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的美男子站在她的面前，脸泛红光，眼神迷离。
顾静慈接过燕王手中酒盏，起身同其绕住了手臂。
美酒入腹，她便赶紧将燕王扶上了床榻，为其宽衣解带。
酒里有致幻***“了无痕”，除了致人昏睡，还能让人做一个欢愉之梦。
允许燕王在梦中与她同房，己是她最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