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九江

九月的江州城像被浸在墨色里的青瓷，氤氲着细密的雨丝。

林砚拖着行李箱穿过机场长廊时，行李箱滚轮碾过瓷砖缝隙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檀木牌——三天前，正是这枚刻着庐山云雾纹的木牌，连同祖父病逝的噩耗，一同出现在他北京的出租屋里。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房产中介发来的消息框跳出新内容：“林先生，您祖父那套老房子墙体多处开裂，阁楼还漏雨，要我说趁早挂牌出售……”配图里，朱漆斑驳的木门上，铜制门环上的螭龙缺了半片角，门楣悬着的“林宅”匾额蒙着层灰，倒像是被岁月揉皱的宣纸。

林砚望着玻璃幕墙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小时候每个暑假，祖父都会带着他在老宅的天井里纳凉。

那时的木格窗棂还透着桐油香，祖父摇着蒲扇，讲庐山五老峰上的云雾如何能困住仙人，鄱阳湖底沉睡着镇压蛟龙的玄铁锁链。

那些故事曾让他在夏夜的凉席上辗转反侧，如今却像被雨打湿的书页，在记忆里发了霉。

出租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林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雨刮器来回摆动，将雨幕切割成破碎的光影，映在老宅紧闭的大门上。

推门的瞬间，霉味裹挟着陈年檀木香扑面而来，像一只潮湿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供桌上的长明灯早己熄灭，香灰却堆得齐整，像是有人不久前刚换过香。

他的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忽然想起中介说过，这房子己经空了三个月。

堂屋里的八仙桌蒙着白布，林砚掀开布角，祖父的遗照正对着他微笑。

照片里老人戴着圆框眼镜，嘴角还沾着墨渍——那是祖父写毛笔字时的老毛病。

相框玻璃映出林砚自己的脸，胡茬冒了两天，眼下挂着青黑，倒比遗照里的祖父更显苍老。

“嘎吱——”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锈蚀的琴弦上。

阁楼的雕花窗糊着褪色的桑皮纸，风从缝隙钻进来，将墙角的蛛网吹成诡谲的弧度。

林砚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堆满旧木箱的角落，突然在墙根处发现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匆忙刻下的。

他蹲下身查看，膝盖意外磕到凸起的地板。

那是块颜色略深的木板，边缘竟嵌着极细的云纹，与口袋里檀木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林砚屏住呼吸，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撬动缝隙。

木板掀起的刹那，霉味突然变得浓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蛰伏多年，终于等到重见天日的时刻。

青铜匣躺在暗格里，表面的云雾纹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流转，恍若活物。

林砚的手刚触到匣子，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雨幕斜斜扫进来，打湿了他的衬衫，也照亮了匣盖上浮现的血色篆字——“庐山秘藏，见者不祥”。

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他这才发现青铜匣表面沁着细密的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匣子没有锁，却在开启的瞬间渗出寒气。

林砚打了个寒颤，抽出里面的古籍。

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晕染，依稀能辨出六个标题：“五老观星”“石门悬棺”“鄱湖锁蛟”“牯岭迷阵”“天池浴日”“含鄱吞月”。

最诡异的是文字边缘，爬满类似甲骨文的符号，每个符号都像某种生物扭曲的肢体，在手电筒的光晕里微微蠕动。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林砚浑身僵住，古籍差点脱手。

他握紧军刀，循着声音慢慢下楼。

月光从天井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厨房门口躺着支青花瓷瓶，碎片间蜿蜒着某种暗红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油光——那根本不是水渍，而是某种粘稠的、带着腥味的液体。

“谁？”

林砚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堂屋激起回音。

风穿过镂空的窗棂，将供桌上的黄表纸卷起，飘落在祖父的遗照上。

照片里老人慈祥的面容被阴影割裂，嘴角仿佛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就在这时，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

房产中介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林砚按下接听键，却只听到刺耳的电流声。

正要挂断，电流声中突然混进沙哑的低语：“别碰那本书......”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林砚猛地转身，看见楼梯拐角闪过道黑影。

那身影裹着湿漉漉的黑袍，发梢滴着黑水，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

他握紧军刀追过去，黑影却在二楼转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阁楼的暗格还敞着，青铜匣和古籍却不翼而飞。

林砚跌坐在地，发现地板缝隙里卡着片墨绿色鳞片。

鳞片边缘泛着幽蓝荧光，摸上去竟像活物般微微颤动。

他掏出手机拍照，镜头里的鳞片突然扭曲变形，化作张狰狞的脸。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林砚盯着手机屏幕，冷汗浸透了后背。

照片里除了他自己苍白的脸，墙角还多出半截枯槁的手臂，指节上缠着湿漉漉的水草，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碎屑。

当他再次抬头，发现祖父的遗照不知何时掉落在地，背面朝上。

林砚捡起照片，翻转的瞬间，心跳几乎停止——照片背面用朱砂画着与古籍相同的符号，符号中央写着行小字：“戌时三刻，天池寺见”。

老式座钟突然发出齿轮卡顿的声响，林砚这才发现堂屋西北角立着个红木钟架。

座钟表面蒙着厚厚一层灰，指针却精准地指向七点二十分。

他抹掉玻璃上的灰尘，赫然看见钟面内侧贴着张泛黄的剪报。

那是张民国时期的旧报纸，头版照片上的建筑让林砚瞳孔骤缩——那座飞檐斗拱的古寺，正是祖父遗照背面所指的天池寺。

新闻标题被人用红笔圈出：“庐山天池寺惊现神秘古籍，守寺僧人离奇失踪”。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中天，银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交错的阴影。

林砚盯着报纸上模糊的字迹，突然注意到照片角落站着个戴斗笠的人。

那人的身形轮廓与他在楼梯间看到的黑影极为相似，手中还抱着个云雾纹青铜匣。

座钟突然发出轰鸣，十二声钟响震得林砚耳膜生疼。

当最后一声余韵消散，他听见阁楼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赤足踩在木板上，每步都带着潮湿的拖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