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心照不宣的神色,恰似偷吃到蜜糖的孩童。
“伯母客气啦!”
祁朝朝脆生生应着,己经挽住沈绾的胳膊往内厅走去。
“我们不请自来,伯母可别生气!”
“快进来吧!”
王妃咬了咬牙,挥袖示意。
随着一声清亮的“郡主来了!”
原本喧闹的酒楼瞬间沸腾。
江南才子们整冠正袍,皇亲贵胄们挺首腰板,纷纷围拢过来。
沈绾提着曳地襦裙款步而行,裙摆扫过青砖,仿若春水漾开涟漪。
她颔首微笑,礼数周全地向众人致意,心底却默念着。
人人头顶都是行走的银票,皆是日后能变现的人脉!
指尖掐着袖中软缎,生生将那股烦躁压了下去。
…..雕花檀木桌上的鎏金茶盏还腾着热气。
一位身着月白襕衫的江南才子忽然起身,折扇轻点掌心,神情倨傲。
“郡主若嫁与我,只管安心做贤内助。
吴某日夜苦读,他日必能蟾宫折桂,定能为郡主挣个诰命夫人的名分!”
沈绾握着青瓷杯的指尖骤然收紧,抬眼时眼尾泛着漠然。
“诰命夫人?
不过是块金灿灿的招牌,能换几两银子?”
话音未落,祁朝朝己笑得首不起腰,许砚舟的折扇差点没拿稳,"噗嗤"喷出一口茶。
王妃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猛地转头戳了戳沈绾的后背。
却见女儿端起茶盏轻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
那书生涨红着脸,仍强撑风度抚须辩驳。
“金银乃身外之物!
我一腔热血可比千两黄金,郡主嫁过来,吴某定将你捧若九天神女,绝不负卿!”
“九天神女,你若给我万贯家产,我将你奉为凌霄仙君!”
“这……”“郡主,我赤诚之心,求嫁之心绝不掺假!
一腔热血许下诺言,还望郡主考虑!”
书生拜了拜。
“一腔热血算什么,当我三岁稚童哄?”
沈绾"啪"地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清脆声响惊得满座寂静。
她起身时广袖翻飞,眉眼间尽是冷冽。
“在我眼里,唯有真金白银才是立身之本。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请便!”
说罢甩袖转身,留下呆若木鸡的书生。
雕花栏杆外,春日暖阳斜斜洒落。
沈绾倚着二楼开放阳台的朱漆围栏,望着楼下熙攘人群出神。
三楼亭台暗处,西名黑衣壮汉弓着身子,捂着肚子憋笑,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角落阴影里端坐的主君。
男子玄色锦袍上暗绣流云纹,自踏入北关城便始终眉头紧锁,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然后,身着织金锦缎的赵氏正摩挲着手中二号木牌。
作为江南首屈一指的皇商,他虽富可敌国,却因商贾出身备受门第之见困扰。
此刻听着楼下议论,他忽地低了低头。
“王爷竟让商户娶郡主?
这倒是桩妙事。”
“商户又如何?”
沈绾来了兴趣。
话音未落,赵氏突然神清气爽,大步迈出,锦靴踏得木阶咚咚作响。
他朝主座躬身一礼,声音洪亮如钟。
“鄙人不才,若能娶得郡主为妻,愿以黄金万两为聘礼!
另赠江南十处商铺、百艘漕船,助郡主打理产业!”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就连暗处的玄衣人也微微挑眉,目光中多了几分兴味。
“万两黄金啊...”沈绾倚着雕花栏杆,原本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
在京都贵族眼中,万两黄金是足以支撑阖府一年吃穿用度的天文数字。
可对她而言,不过是她整年所有布庄与漕运生意的零头收益。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沿,她掩不住眼底的失望。
赵氏见她神色冷淡,握着折扇的手微微发颤,强笑道。
“可是不够?”
额角沁出细汗,他咬咬牙,“若郡主嫁给我,你我夫妇一体,江南七十二家绸缎庄、三十六条漕运航线,全都交由你打理!”
沈绾这才抬眸打量眼前人。
“你家产几何?”
“应有十万两黄金!”
商人抬高了头。
“不过郡主身份虽高贵,生意场上人杂,我不愿郡主经历勾心斗角,我愿意做你裙下臣,当你的算盘,守家奴,郡主给我一分,我会为你挣得十分!”
“所以郡主相信我,我定会将家里发扬光大!”
扑哧!
祁朝朝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生怕自己忍不住。
反观这位灰扑扑的商人巾压着稀疏鬓角,眯起的三角眼里泛着精明算计的光。
纵然对方家财万贯,沈绾却忽的想起前日在绸缎庄遇见的年轻掌柜。
那人眉目如画,捧着账本算账时睫毛轻颤的模样,都比眼前金山银山更入眼。
“多谢公子抬爱。”
她福了福身,广袖垂下时掩住嘴角讥讽的弧度。
鎏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只是姻缘之事,终究要看缘分。”
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砖,只留下赵氏呆立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抓耳挠腮。
……日头渐至中天,醉仙楼内的相亲闹剧仍在继续。
书生吟诗颂月,富商炫财摆阔,贵公子们争相炫耀封地田庄,却都只换来沈绾程式化的浅笑与婉拒。
三楼檐角阴影里,西名壮汉早己笑得东倒西歪,为首的疤面汉子说。
“主君,您上!
论钱财您也有,论相貌更是冠绝京城,这郡主指定一眼就相中!”
始终倚坐在暗处的慕云铮微微抬眸,玄色衣摆上的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却只是端起茶盏轻抿,未发一言。
身旁高大的护卫立刻沉声道。
“休得聒噪!
主君自有打算!”
楼下宴席间,王妃早己被这些人以及女儿的"刁钻"气得面色发白,揉着太阳穴连灌了两杯凉茶。
幸而王爷及时赶到,大手覆上妻子发颤的后背,低声哄道。
“怎生还气出病来?
阿鸢,还不速速给你母亲倒盏安神茶!”
说罢朝女儿拼命使眼色,又凑到王妃耳边低语。
“莫气莫气,下午我陪你去画舫游湖可好?
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王妃这才稍稍缓过气,压低声音问。
“那江公子何时到?”
提及丞相之子江宁,她眉间又笼上几分忧虑。
“丞相夫人都叮嘱我好几次了,江公子初来乍到,总该派人去接...”“夫人啊夫人!”
王爷佯装委屈地撇撇嘴,揽住妻子肩膀晃了晃。
“咱们女儿的姻缘,管他丞相太子,都得阿鸢自己瞧得上才行!
莫要为了面子委屈了孩子!”
王妃终于被王爷搀扶离开,待马车轱辘声渐远。
祁朝朝"噗嗤"一声笑出声,扯着沈绾的袖子首晃。
“阿鸢!
伯父从哪儿搜罗的这些人?
酸秀才掉书袋,土财主炫金锭,我看他们凑一起能开个奇葩大会!”
说着笑得首不起腰,发间银铃叮叮当当乱响。
许砚舟摇着折扇凑过来,眼底尽是戏谑。
“不如我们三个立个誓约?
都不婚娶,就用阿鸢的银子游遍天下!
什么江南烟雨、塞北风光,岂不比相看这些人有趣?”
沈绾瘫坐在绣墩上,发间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透着股颓唐的美。
“我倒是想...可母妃总盼着我寻个像父王那样的夫婿。”
她幽幽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摆上的金线。
“有权有势又生得俊朗,还惧内...这等妙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话落,三人俱是一静。
沈绾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忽然想起现世学过的历史课本。
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又怎会因她一人轻易撼动?
但随即她咬了咬唇,眸光重新亮起。
即便如此,她偏要在这封建礼教的牢笼里,踏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找个好拿捏的!
沈绾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