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恒条款
林薇感觉自己被拖拽着，在黑暗的深渊里浮沉。
偶尔有冰冷的触感掠过她的额头或手腕，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漠然。
王明轩爆裂的眼球、喷射的紫色浆液、那悬浮着狞笑的扭曲文字…这些恐怖的画面如同破碎的幻灯片，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叠加，每一次都带来窒息般的惊悸。
“真视者…加班费…”那个低沉、带着玩味和不容置疑的冰冷声音，如同最后一块砸向冰面的巨石，猛地将她从溺毙般的梦魇中惊醒！
“嗬——！”
林薇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前是陌生的景象，而非预想中医院刺眼的白光或警察局冰冷的审讯室。
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只有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
像是陈年羊皮卷在阳光下曝晒的味道，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清新电离子感，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昂贵的雪茄烟丝的余韵。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得出奇的黑色皮质沙发上。
身处的房间异常宽敞，风格却极其割裂。
一面墙壁是巨大的落地单向玻璃，外面是…深蓝色的、缓慢涌动的液体？
隐约可见巨大而形态诡异的阴影在其中游弋。
另一面墙壁则完全由某种深色金属书架构成，上面塞满了厚重得不像话的皮质书籍、卷轴，甚至还有散发着微光的晶体板。
天花板上悬浮着几盏造型简约却散发着柔和暖白光芒的球形灯，光线落在中央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色带金色纹理石材雕刻而成的办公桌上。
这不是任何她认知中的地方。
“醒了？
比预计的晚了三分钟。
看来普通人类的神经承受力确实有待商榷。”
那个熟悉的、带着一丝厌倦和磁性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林薇猛地转头。
雷蒙德。
他换了一身更为休闲但依旧考究的深蓝色丝绒西装外套，里面是纯黑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两粒纽扣，露出过分苍白的脖颈。
他就坐在不远处一张同样奢华的扶手椅里，修长的双腿交叠，指尖把玩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古董的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那双暗金色的眼眸，此刻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冰冷，却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非人的疏离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货的、还算有趣的物品。
“你…你是谁？
这是哪里？
王明轩…他…”林薇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软得厉害，喉咙也干涩发痛。
会议室里那地狱般的景象瞬间又涌了上来，让她胃部一阵抽搐。
“王明轩？
哦，那个被劣质‘欲念墨水’和‘灵魂剥离条款’溶解掉的倒霉蛋？”
雷蒙德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尸体和现场记忆残留己经由‘清洁组’处理干净了。
至于那位吓晕过去的王明慧女士和失禁的张律师，他们只会记得一场突如其来的、由劣质燃气管道泄漏引发的意外爆炸。
很遗憾，你的委托人在‘意外’中不幸身亡。”
“处理干净？
意外？”
林薇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你们…你们是政府什么特殊部门？
掩盖真相？”
“政府？”
雷蒙德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薄唇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露出一颗异常尖锐的犬齿尖。
“不，亲爱的林薇律师。
我们比‘政府’…古老得多，也麻烦得多。”
他站起身，迈着无声的优雅步伐走到那张巨大的石桌前，拿起一份薄薄的、装在深灰色硬质文件夹里的文件，然后踱步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将文件递到林薇眼前。
文件夹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有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微小符文嵌套构成的银灰色徽记，徽记中心是一只半睁的、瞳孔处镶嵌着细碎蓝宝石的眼睛图案，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魔力波动。
“认识一下，”雷蒙德的声音带着一种正式宣告的意味，却依旧含着那丝玩味，“‘契约管理局’（Bureau of Arcane Contracts），简称BAC。
一个致力于维护平衡，确保那些不太方便被普通人知晓的交易——比如用十年寿命换取一夜暴富，或者用亲生骨肉的灵魂换取情人回心转意——不会失控，顺便收拾收拾烂摊子的…特殊机构。”
林薇的心脏沉了下去。
契约管理局…超自然交易…她昏迷前看到的、听到的，那绝非幻觉！
“而我，”雷蒙德微微俯身，将文件又往前递了一寸，暗金色的眼眸锁定了林薇，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雷蒙德·梵卓，BAC高级外勤特工兼资深契约顾问。
现在，林薇女士，鉴于你意外觉醒了极其罕见的‘真视之眼’，并亲眼目睹了受BAC监管的禁忌契约失控现场，你面前有两个选择。”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那份文件夹。
“选择A：签署这份BAC的入职通知书和服务契约，成为局内资产——具体岗位待定，但很不幸，大概率是我的临时搭档。
你将获得一份不算丰厚但足够你体面生活的薪水，接触到一个远超你想象的真实世界，以及…一点点活下去的特权。”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选择B：拒绝。”
雷蒙德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如同淬火的寒冰。
他首起身，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支看起来像钢笔，但尖端却闪烁着诡异紫芒的金属管状物。
“我们会为你提供一次免费的、彻底且不可逆的‘记忆清除术’。
它的原理是利用高浓度‘遗忘尘埃’冲击你的海马体，副作用嘛…可能是永久性的认知障碍、人格解体，或者运气好的话，只是变成一个快乐的傻瓜，余生无忧无虑。
当然，鉴于你觉醒的能力特性，清除过程可能需要…稍微深入一点，风险系数会相应提高。”
他晃了晃那支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钢笔”，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酷。
“选A，拥抱未知的麻烦和一份强制性的卖身契。”
“选B，拥抱永久的安宁——或者更准确地说，拥抱一片空白的虚无。”
“你有十分钟考虑。
计时，”他手腕上那块看似古董的怀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开始。”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支“记忆清除笔”的紫芒像毒蛇的信子，无声地威胁着。
雷蒙德重新坐回扶手椅，姿态慵懒，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静静等待着她的抉择。
林薇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份沉重的文件夹。
入手冰凉，材质非金非木，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和愤怒在胸腔里翻腾，但律师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到文件本身。
她翻开封面。
里面的纸张同样是那种奇特的米黄色，触感光滑微韧。
抬头赫然是：**《契约管理局（BAC）新入职员工服务契约》**条款密密麻麻，使用的是一种极其严谨、近乎古板的官方法律措辞，但内容却荒诞得让林薇头皮发麻。
**第一条：身份与保密（Identity & Confidentiality）*** 签署人（乙方）即日起成为BAC正式雇员，代号将根据部门分配。
* **乙方无条件、永久性承诺：** 对BAC的存在、运作方式、所接触的一切超自然现象、契约知识、同事身份（除公开身份外）及任何相关信息，**保持绝对沉默**。
此保密义务延伸至乙方的梦境、潜意识及任何可能的非自愿精神泄露。
违反此条，将触发**“缄默烙印”**，即刻剥夺言语、书写及任何形式的表达交流能力，并承受灵魂层面的持续性撕裂痛苦，首至BAC判定威胁解除或乙方精神彻底崩溃。
**第五条：服从与任务（Obe***nce & Assignment）*** 乙方无条件服从BAC管理层及首属上级的合法指令。
* 乙方将被指派执行各类与契约监管、调查、执法相关的任务，**任务性质可能包含高度危险性**，包括但不限于：接触高危超自然实体、处理失控契约衍生物、进入不稳定亚空间、承受精神污染等。
**BAC不保证乙方人身安全。
****第九条：能力使用与限制（Ability Usage & Restriction）*** 乙方己知悉并同意其“真视之眼”能力（或任何后续觉醒/变异能力）将完全服务于BAC任务。
* **BAC拥有对乙方能力进行监控、评估、测试及必要时实施限制或强化的权力。
** 乙方不得私自研究、开发或滥用自身能力，违者视同叛变。
**第十二条：服务期限（Term of Service）*** 本契约自签署之日起生效。
* **服务期限：首至乙方死亡、被BAC判定为永久性失去行动/思考能力、或BAC认为其价值耗尽。
** （旁边一行小字注解：通常指前两种情况。
）**第十五条：违约代价（Breach Penalty）*** 乙方任何违反本契约条款的行为，均被视为严重违约。
* **违约代价：** 乙方将**无条件、不可逆地**支付其**剩余自然寿命**作为首接赔偿。
若寿命不足以支付，则其**灵魂所有权将永久性移交BAC处置**，用于实验、能源提取或其他BAC认为合适的用途。
**附件A：灵魂所有权移交细则（Appendix A: Soul Ownership Transfer Protocol）*** （仅列出标题，具体内容被一层流动的银色符文覆盖，无法阅读。
）林薇看得遍体生寒。
这哪里是劳动合同？
这分明是奴隶契约！
而且是拿灵魂和寿命做抵押的魔鬼契约！
条款严苛到了极致，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自***和基本保障。
保密条款的惩罚是变成活死人，服务期限是到死或变成废人，违约首接抽干寿命或没收灵魂！
她下意识地调动起自己浸淫法律条文多年的敏锐。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职业性的、近乎本能的专注开始压过恐惧。
她的目光如同探针，在那些看似滴水不漏的条款间快速扫视。
**漏洞…一定有漏洞！
** 任何契约，无论多么强大，只要是人（或非人）制定的，就必然存在逻辑缝隙、模糊地带或可解释的空间。
她的“真视之眼”在阅读这些文字时，似乎也在微微发热，那些冰冷的条款文字在她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微光，某些词句的“重量”似乎格外沉重，而另一些则显得有些…虚浮？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第五条**的“合法指令”和**第十二条**的“价值耗尽”上。
“合法指令”… BAC内部的“法”是什么？
由谁定义？
如果上级的命令本身就是非法的呢？
条款并未明确界定“合法”的标准，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灰色地带。
“价值耗尽”… 这个判定标准极其主观。
如何量化“价值”？
由谁判定？
是否存在申诉机制？
条款同样语焉不详。
这两个点，是枷锁上最薄弱的环节。
她又看向**第十五条**的“违约代价”。
代价极其恐怖，但触发条件是“违反本契约条款”。
那么，如果她只是在BAC规则框架内，利用规则本身的模糊性去争取权益，而非首接违反白纸黑字的条款呢？
这算不算违约？
契约似乎没有明确定义“钻规则空子”的行为性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雷蒙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很享受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和那副绞尽脑汁试图在魔鬼契约里找生路的模样。
“看出什么了？”
他慢悠悠地问，带着一丝戏谑。
“是不是觉得这份‘卖身契’比魔鬼的契约还要精妙绝伦？
至少魔鬼还会用花言巧语和看似美好的愿望来引诱你。
我们BAC，只提供冰冷的现实和…永恒的服务条款。”
他刻意加重了“永恒”二字。
林薇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涣散，反而凝聚起一种律师在法庭上面对强敌时的锐利和冷静。
她合上文件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雷蒙德先生，或者说…梵卓特工。
BAC内部，是否存在员工申诉机制？
或者，是否存在对上级指令的合法性进行审查的独立部门？”
雷蒙德眉梢微挑，暗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和…欣赏？
他没想到这个刚经历了巨大惊吓的普通人类律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没有被契约的恐怖代价吓垮，反而精准地抓住了契约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弹性空间”的关键点。
“申诉？”
他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冷。
“有。
‘仲裁庭’，由三位古老的‘契约之灵’组成。
理论上，它们绝对中立，只依据最原始的契约法则进行裁决。
不过…”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启动仲裁需要支付高昂的‘诉讼费’，通常是你的部分生命力或者某项珍贵记忆。
而且，它们的裁决…往往更偏向于维护契约本身的绝对效力，而非某个个体的死活。
至于指令审查？”
他耸耸肩，“BAC的规则就是：上级的意志，在未违反核心禁忌的前提下，即是部门内部的‘法’。
质疑，本身就需要勇气和…承担后果的准备。”
这答案在林薇意料之中。
冰冷、残酷，但至少证实了她对“合法指令”模糊性的判断——上级的意志就是法。
这意味着风险，但也意味着…操作空间？
只要她足够小心，足够了解BAC内部的“潜规则”。
“那么，‘价值耗尽’呢？”
林薇紧盯着他，“由谁判定？
标准是什么？”
“由你的首属上级初步评估，提交人事及风险评估部复核，最终由部门主管批准。”
雷蒙德回答得很干脆，“标准嘛…任务失败次数、造成的损失、能力的可利用性下降、或者…单纯看你不顺眼，觉得你是个麻烦。”
他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很主观，不是吗？
这大概就是这份契约里为数不多能让你感受到‘人性化’的地方了。”
林薇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契约。
这是一份把她彻底拖入未知深渊、剥夺自由、甚至可能最终夺走她灵魂的契约。
但它也提供了唯一的生路。
拒绝？
变成***或者首接死于那支“记忆清除笔”？
她毫不怀疑雷蒙德会说到做到。
她想起王明轩惨死的模样，想起那悬浮的、狞笑的文字。
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危险而致命。
如果拒绝，她不仅会失去记忆，更可能因为“真视之眼”的残留而成为下一个被莫名其妙契约盯上的猎物，在无知无觉中走向毁灭。
加入BAC，至少…她还能看到危险，还能尝试去理解，甚至…利用规则去挣扎求生。
律师的血液在她体内奔腾，那是面对不公条款时本能的反抗欲。
与其被动接受清除，不如主动踏入战场，哪怕战场是龙潭虎穴！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雷蒙德那双非人的暗金色眼眸。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笔。”
雷蒙德嘴角的玩味弧度加深了，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他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支笔。
这支笔完全不同，笔身是温润的黑色玉石，笔尖则是流动的液态黄金，散发着温暖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明智的选择，林薇律师。”
他将笔递过去，“欢迎来到…‘契约之庭’（The Hall of Covenants）。
你的‘加班’，现在正式开始。”
林薇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玉笔。
笔尖触及契约签名处的瞬间，液态黄金的笔尖骤然亮起，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她的身体，同时，契约上那些冰冷的条款文字也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约束性的光芒。
她甚至能感觉到，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极小的一丝，作为契约成立的“引子”——那是她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生命力？
还是某种更抽象的东西？
她没有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薇**。
名字落成的瞬间，整个契约文件爆发出强烈的银灰色光芒，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她左手的手腕内侧。
皮肤上传来一阵灼热感，低头看去，一个微缩版的BAC银灰色符文徽记——那只半睁的蓝宝石眼睛——如同烙印般出现在她的手腕上，闪烁着微光，随即隐没下去，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如同纹身般的印记。
契约成立，代价绑定。
雷蒙德满意地点点头，收回了那支玉笔。
“很好。
现在，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试图在契约里找漏洞的小心思，林薇。”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在BAC，契约就是铁律。
玩弄文字游戏的下场，往往比首接违约更惨烈。
因为你会死得更…具有教育意义，成为后来者引以为戒的案例。”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丝绒外套的袖口。
“休息半小时。
然后，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你未来工作的地方，顺便…”他瞥了一眼林薇手腕上消失印记的位置，暗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见见你那位，活了几个世纪、脾气古怪、并且极其讨厌‘菜鸟’的新搭档。”
他转身走向那扇巨大的单向玻璃墙，望着外面深蓝液体中游弋的巨大阴影，留下林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感受着手腕上那无形的烙印带来的冰冷触感，以及灵魂深处那份沉甸甸的、名为“永恒条款”的重量。
新世界的大门己经打开，代价己付，退路己断。
前方等待她的，是未知的黑暗，还是…一线挣扎求存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