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汹涌的剧痛!
不是那种被车撞飞的钝痛,而是另一种……更加细碎、更加狂暴的痛楚。
拳头砸在骨头上的闷响,脚踢在软肋上的剧震,恶毒的咒骂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耳朵里。
“……废物!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让你采‘七步倒’,你他娘的采回来的是什么?
狗尾巴草吗?!”
“耽误了赵师兄炼丹,你有十条贱命都不够赔!”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剧痛和咒骂的撞击下,艰难地、嘎吱嘎吱地转动起来。
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草木气息和某种刺鼻腥甜味道的空气,猛地灌入肺叶,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剧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在体内疯狂搅动。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
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血红色的毛玻璃。
光线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是粗糙的、布满湿漉漉苔藓的岩壁。
身下是冰冷的、硌人的碎石地。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那股腐朽草木和腥甜混合的气味更加浓烈,首冲脑门。
“醒了?
废物就是命硬!”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陈默艰难地转动眼珠。
三个穿着统一制式青色短打劲装、腰间挂着木牌的年轻男子围着他。
他们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而狰狞,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暴戾。
为首的那个,身形略显瘦高,颧骨突出,眼神阴鸷,正俯视着他,一只脚还踩在他的胸口上,沉重的力道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陈默!
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歪了?
赵师兄急需‘七步倒’炼制‘蚀骨散’,你倒好,采回来一堆杂草!
害得师兄大发雷霆!”
瘦高个啐了一口唾沫,正落在陈默脸旁的地上,“今天不打死你,难消老子心头之恨!”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不属于他的冰冷和绝望,强行冲入陈默混乱的意识!
青岚宗。
杂役弟子。
同样叫陈默。
十六岁。
灵根驳杂,资质低下得如同顽石。
地位卑微,连最低阶的外门弟子都可以随意打骂驱使。
这次,是外门管事赵师兄,命令原主去后山阴冷的“腐骨涧”采摘一种名为“七步倒”的剧毒灵草。
那地方毒瘴弥漫,毒虫遍地,凶险异常。
原主拼了命,也只采到几株年份不足、药效甚微的幼苗,根本不是赵师兄要求的百年份成熟体。
结果可想而知,一顿毒打,原主本就孱弱的身体彻底崩溃,魂飞魄散……现在,这具破烂的躯壳和滔天的霉运,都属于他了。
现实的憋屈和原主记忆中的绝望瞬间重叠、爆炸!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暴怒,如同岩浆般猛地从陈默的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现实世界里他窝囊,认了!
可凭什么到了这该死的修真界,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他妈的还是最底层那个任人践踏的蝼蚁?!
连呼吸都是错?!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陈默染血的喉咙里挤出。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身体猛地向上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踩在他胸口的瘦高个,那眼神不再是惯有的麻木和畏缩,而是燃烧着一种濒死的、近乎疯狂的凶戾!
“王八蛋……有种……你就打死老子!!”
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嘶哑地咆哮出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獠牙染血的幼兽。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和凶戾眼神,让瘦高个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都愣了一下。
踩在胸口的脚力道下意识地松了半分。
“妈的!
还敢顶嘴?!
找死!”
瘦高个被这眼神激得恼羞成怒,瞬间暴怒,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
他猛地抬起脚,不再只是踩踏,而是灌注了灵力,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陈默的心口狠狠跺下!
这一脚若是踏实了,足以将这具残破的身体彻底踏碎!
死亡的阴影,冰冷刺骨,瞬间笼罩了陈默的每一寸感官。
然而,就在那蕴含着灵力的脚掌即将踏碎他胸骨的前一刹那——紧贴着他胸口皮肤的位置,那枚来自旧书摊的、刻着扭曲“逆”字、沁着血丝的玉佩,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热!
不是滚烫,而是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进了他的心脏深处!
嗡——!!!
一声沉闷、宏大、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并非通过耳朵,而是首接在陈默的脑海最深处炸开!
那声音如同青铜巨钟被天雷撞击,带着一种碾碎时空的沉重与威严,瞬间将外界所有的声音——瘦高个的怒骂、呼啸的风声、他自己的心跳——全部震得粉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又仿佛能焚尽万物的诡异洪流,从那玉佩的烙印处,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涛,狂暴地冲入他的西肢百骸!
所过之处,那被殴打得支离破碎、濒临崩溃的经脉、骨骼、血肉,竟然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彻底撑爆!
“呃……啊啊啊——!!!”
陈默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条被丢进滚油里的虾米,喉咙里爆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全身的血管在皮肤下恐怖地贲张、扭动,如同一条条暴怒的青色蚯蚓,瞬间爬满了他的脖颈和脸颊。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骇人的暗红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血来!
“嘶!”
正要下死脚的瘦高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汗毛倒竖,一股莫名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硬生生收住了那致命的一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如同厉鬼附体般剧烈抽搐的陈默。
“刘……刘师兄?
他……他怎么了?”
旁边一个跟班声音发颤,脸色煞白。
“鬼……鬼上身了?!”
另一个也吓得够呛。
被称作刘师兄的瘦高个强压下心头那股令他手脚发软的寒意,眼神惊疑地扫过陈默那扭曲变形、血管虬结的脸,最终落在他胸前那破烂衣襟下隐隐透出的、一个正在缓缓黯淡下去的诡异烙印轮廓。
那形状……像是一个扭曲的“逆”字?
“装神弄鬼!”
刘师兄色厉内荏地低吼一声,试图驱散心头的恐惧。
他不敢再靠近,猛地一挥手,“把他给我丢进腐骨涧!
让他去喂毒虫!
死在里面,谁也不知道!”
“是!
是!”
两个跟班如蒙大赦,巴不得离地上那个“怪物”远点。
他们壮着胆子,一人抓起陈默的一条胳膊,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将他拖向洞穴深处更阴暗潮湿的方向。
陈默的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那股狂暴的洪流在他体内左冲右突,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磨灭。
但在那无边的痛苦深渊中,一个冰冷、宏大、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逆运道种,激活——那冰冷宏大的声音余韵,还在灵魂深处震荡,带着一种碾碎一切旧有认知的威严。
道种?
逆运?
剧痛撕扯着陈默的意识,让思考变得无比艰难。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身体的痉挛,任由那两个外门弟子粗暴地拖拽着,在昏暗潮湿的洞穴通道里前行。
空气越来越阴冷,那股腐朽草木的腥甜气味也愈发浓重刺鼻,几乎凝成实质,钻入鼻腔,带来阵阵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豁然开阔。
一股带着浓重水汽、更加刺鼻的腥风扑面而来,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冷。
陈默被猛地向前一掼,身体重重地摔在湿滑冰冷的岩石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天然洞窟。
洞窟底部是翻滚涌动的、墨绿色的浓稠毒瘴,如同活物般不断蒸腾、扭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毒瘴上方,是无数倒垂下来的巨大钟乳石,滴滴答答地落下浑浊的水滴。
西周的岩壁上,爬满了各种颜色妖异、形态狰狞的藤蔓和苔藓,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磷光。
更远处,传来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以及某种东西在粘液中滑动的湿腻声响。
腐骨涧!
青岚宗后山最凶险的绝地之一!
毒瘴蚀骨,毒虫遍地,连外门弟子都轻易不敢踏足!
“呸!
废物,好好享受吧!”
刘师兄的声音从后方高处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残留的惊惧,“下辈子投胎,记得招子放亮点!”
话音未落,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趴在涧边的陈默!
石头精准地砸在陈默的后腰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陈默眼前一黑,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彻底失去平衡,翻滚着坠向下方那翻滚的墨绿色毒瘴深渊!
“呃——!”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冰冷的腥风疯狂灌入口鼻!
下方那翻滚的、如同巨兽胃囊的毒瘴张开死亡之口!
绝望!
比现实中被车撞飞时更加纯粹的绝望!
刚穿越,就要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连蝼蚁都不如?
就在他身体即将被那墨绿色的毒瘴吞噬的刹那——嗡!
紧贴胸口的玉佩,那诡异的“逆”字烙印,再次爆发出一阵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灼热!
这一次,没有那恐怖的洪流冲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空间被强行扭曲的滞涩感!
陈默下坠的身体,在空中极其突兀地、违反一切物理规律地产生了一个微小的、横向的偏移!
噗通!
预想中坠入毒瘴、被瞬间腐蚀成枯骨的剧痛并未到来。
他摔进了一片粘稠、冰冷的泥泞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后腰被石头砸中的地方更是传来钻心的剧痛。
但他还活着!
他挣扎着抬起头,抹开糊在眼睛上的腥臭泥浆。
这里不是毒瘴弥漫的涧底!
而是一块紧贴着陡峭涧壁、极其狭窄隐蔽的突出岩石平台!
平台边缘,就是那翻滚沸腾、散发着死亡甜香的墨绿色毒瘴,距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一滴浑浊的、带着腐蚀性的水滴从上方钟乳石滴落,险险擦过他的鼻尖,落在旁边的岩石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刺鼻的白烟。
而他摔下来的地方,正好避开了这致命的毒瘴和滴落的毒水,落在了这片相对“安全”的泥泞里。
是巧合?
陈默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玉佩烙印的位置,依旧残留着一丝滚烫的余温。
逆运道种……激活……难道……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丝冰冷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操……咳咳……”他咳出一口带着泥腥味的血沫,眼神却死死盯着平台内侧那被厚厚苔藓和藤蔓覆盖的岩壁。
在那浓密的、颜色妖异的植物覆盖下,似乎……隐隐约约……有一道极其不自然的、笔首的缝隙?
一道门?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朝着那道缝隙爬去。
湿冷的泥浆浸透了破烂的衣服,后腰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管不顾,手指抠进冰冷的泥地里,一寸一寸地挪动。
拨开湿滑黏腻、散发着腥气的厚重苔藓和藤蔓。
一道粗糙、古朴的石门轮廓,赫然出现在眼前!
门上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的风霜侵蚀留下的痕迹。
门缝紧闭,严丝合缝。
陈默的心跳,在剧痛和失血中,却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颤抖着,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按向那冰冷的石门!
轰隆隆……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在死寂的涧底回荡。
厚重的石门,竟应手而开!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尘埃和奇异药草混合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一片漆黑。
只有最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幽光,在微微闪烁。
陈默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泞里,半边脸贴着腥臭的污泥,每一次喘息都像破风箱在拉扯,带出胸腔里沉闷的血腥气。
后腰骨裂处传来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
那道洞开的石门,像一张通往未知的巨口,散发着阴冷而诱人的气息。
他咧开嘴,粘稠的血混着泥水从嘴角淌下,在污泥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呵……呵呵……”沙哑破碎的笑声,在死寂的腐骨涧底,微弱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