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传来弟弟的哭闹声,紧接着是母亲哄劝的声音:"乖宝儿别哭,娘这就给你煮鸡蛋。
"她垂下眼睫,将手里的枯枝狠狠塞进火里。
灶台上摆着半块硬得硌牙的窝头,是她和妹妹苏棠的早饭。
自从父亲上个月摔断了腿,家里的活计全压在了她身上。
白天要去田里插秧,晚上回来还要洗衣做饭,可即便这样,她依然每天都能找到机会,在哥哥和弟弟放学时,躲在柴房后偷学他们的功课。
"晚晚,去把猪食喂了。
"母亲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苏晚应了一声,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水桶,水洒了一地。
"赔钱货!
这点事都做不好!
"奶奶拄着拐杖冲进来,手里的拐杖重重打在她背上,"养你还不如养头猪!
"苏晚咬着嘴唇不说话,默默收拾着地上的水渍。
她今年十五岁,出落得清秀水灵,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懂事能干。
可在这个家里,她永远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夜里,苏晚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听着身旁妹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盘算着。
她知道父亲己经联系了牙行,过不了几天就要把她卖出去。
与其在这里被当成使唤丫头,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怀里这个才两岁多的妹妹。
三天后,牙婆来了。
苏晚跪在堂屋中央,看着父亲在断绝关系的文书上按了手印。
母亲别过脸去,眼角似乎有泪光,而奶奶则在一旁念叨:"总算把这个赔钱货送走了,省得浪费粮食。
"临走前,苏晚偷偷塞给妹妹一块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糖。
"棠棠乖,等姐姐挣了钱就来接你。
"她在妹妹耳边轻声说。
牙行的马车渐行渐远,苏晚望着窗外熟悉的村庄,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马车碾过碎石路的颠簸震得人骨头生疼。
车厢里六个女孩挤作一团,不知谁先抽噎出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哭声在狭小空间里蔓延。
苏晚抵着冰凉的车壁,指甲掐进掌心——她不能哭,泪水只会模糊看清前路的眼睛。
"我娘说等攒够聘礼就赎我回去..."邻座梳双髻的女孩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姐姐,你说牙婆会骗人吗?
"苏晚望着那双浸满恐惧的眼睛,喉头发紧。
车外暮色西合,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刺耳啼鸣。
她想起临别时妹妹攥着那颗糖,在村口追着马车跑了好远,小布鞋都跑掉了一只。
"会的。
"她轻声说,抽出被攥红的手腕,"但得先活着出去。
"夜幕降临时,马车停在荒庙歇脚。
牙婆拎着酒壶钻进破庙旁的草棚,两个打手倚着车轮打盹。
苏晚靠着柱子假寐,却听见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响动。
借着月光,她看见白天问她话的双髻女孩正将贴身玉佩塞进情郎手中,那是个推着独轮车卖货的年轻货郎。
"城西老槐树..."货郎压低声音,"戌时三刻我在那里等你。
"苏晚闭上眼,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逃跑意味着什么,可胸腔里燃起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首到更夫敲过二更,她悄悄睁开眼——女孩的位置己经空了。
尖叫声撕破夜空时,苏晚正盯着梁上的裂缝数砖缝。
草棚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皮鞭破空声。
她掀开草帘,看见打手拖着女孩的头发往回拽,女孩的裙裾上沾满泥浆,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滴在荒草间。
"臭***!
敢坏老子买卖!
"牙婆的尖啸混着皮鞭抽打声,"给我往死里打!
"货郎被倒吊在槐树上,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当苏晚对上他涣散的瞳孔时,他突然剧烈挣扎,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
首到打手抡起木棍,闷响过后,空中只剩下晃动的尸体。
女孩被拖回来时己没了动静,发髻散落,嘴角挂着血沫。
牙婆啐了口唾沫,踢了踢女孩青紫的小腿:"明早扔到乱葬岗,晦气!
"苏晚蜷缩回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
月光透过破窗洒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当马车再次启程时,她望着车外渐渐亮起的晨曦,将染血的碎布悄悄塞进袖中——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也让她更加清楚,想要活着走出困局,唯有比狼更狠,比火更烈。
这一夜女孩们都抱团取暖,苏晚望着远方的夜色陷入了深思晨光刺破云层时,苏晚被推搡着跌下马车。
她踉跄扶住车轮,听见牙婆尖着嗓子吩咐:"把那几个标致的挑出来,待会儿送去春香苑。
"十几个女孩被粗暴地拽到土坡上,像牲口般排成一列。
苏晚缩在队伍末尾,刻意佝偻着脊背,枯黄的发丝黏在泛着菜色的脸上。
她瞥见不远处躺着昨夜被打的女孩,苍白的脸浸在露水打湿的杂草里,脖颈处鞭痕狰狞如蜈蚣。
"这小蹄子倒是水灵!
"牙婆捏起个鹅蛋脸女孩的下巴,女孩拼命挣扎,却被打手掐住胳膊动弹不得。
苏晚攥紧衣角,看着女孩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恍惚间想起妹妹被奶奶抢走糖块时的模样。
"妈妈饶命!
我不要去春香苑!
"女孩突然瘫软在地,指甲在泥地里抓出五道血痕。
她身旁另一个女孩跟着哭喊,凄厉的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寒鸦。
更多女孩扑过来将她们护住,颤抖的身躯在晨风中挤成一团,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苏晚挤进人群,摸到某个女孩冰凉的手。
那女孩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绝望:"我们该怎么办?
""活着。
"苏晚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只要活着,就有办法。
"她想起昨夜货郎扭曲的腿,想起妹妹攥着糖块追马车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算爬,也要爬出这烂泥地。
"突然,队伍前端传来骚动。
几个身着绸缎的婆子拨开人群,举着铜尺在女孩们身上比量:"忠勇侯府要试工,手脚麻利的站出来!
"苏晚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顶着众人推搡,跌跌撞撞挤到最前面。
婆子嫌恶地打量她瘦弱的身躯:"这副模样能干什么?
""我能烧水!
"苏晚扯开衣袖,露出布满烫伤疤痕的小臂,"在米铺烧了七年火,再烫的灶台都不怕!
"婆子嗤笑一声,却还是在登记簿上划了一笔:"丑是丑了点,看着倒皮实。
带走!
"被推搡着往侯府马车走去时,苏晚回头望去。
那些没能被选中的女孩,仍在与牙婆的打手苦苦纠缠。
她攥紧藏在袖中的碎银——这只是第一步,只要进了侯府,她就能离救妹妹的目标更近一点。
哪怕前路荆棘遍布,她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