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最后看到的画面——电脑屏幕幽幽的光,定格在《古惑仔》漫画里一场血肉横飞的街头混战,主角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像素点中模糊。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坠落感。
“咳...咳咳!”
喉咙火烧火燎,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烂垃圾、机油和某种铁锈般腥甜的味道猛地灌了进来,呛得他肺叶抽搐。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
暗红色的、湿漉漉的砖墙扭曲地向上延伸,构成一条狭窄得令人窒息的后巷。
头顶,一线惨白的天光被横七竖八的晾衣杆和破旧霓虹招牌切割得支离破碎。
雨水,冰冷刺骨,毫无怜悯地抽打在他脸上、身上,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寒意像毒蛇一样钻进骨头缝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传来一阵陌生的沉重和虚弱。
低头看去,一双沾满黑泥的手,手指细长,骨节突出,皮肤苍白得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这不是他那双因为长期敲键盘而指节粗大的手。
身上的衣服廉价粗糙,是一件洗得发白、印着模糊不清的“XX机车行”字样的工装背心和一条同样破旧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湿漉漉地紧贴在皮肤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触感是年轻而紧绷的皮肤,鼻梁似乎比记忆中更高挺一些……云志。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深处,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十六岁,无父无母,在油麻地的阴影里像老鼠一样挣扎求存,偷点零件,帮人望风,偶尔挨一顿莫名其妙的揍,是那种在漫画里活不过三页、名字都不会被记住的街头炮灰。
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混合着属于另一个世界猝死前心脏炸裂般的剧痛记忆碎片,让他趴在湿冷肮脏的地面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妈的…真穿进来了?”
他,不,云志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他抬头望向巷口,外面传来嘈杂的市声、汽车喇叭尖锐的鸣叫,还有粤语粗鲁的叫骂,一切都带着一种浓烈得化不开的、属于底层街市的烟火气和压迫感。
这不是漫画,这是活生生的、带着血腥味和机油味的现实。
一阵剧烈的、带着穿透力的撞击声,沉闷而富有节奏感,透过雨幕和墙壁传来,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砰砰砰……像是巨大的锤子反复砸在坚韧的皮革上,声音里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这声音有种奇特的魔力,吸引着他。
他扶着湿滑的墙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每一步都感觉这具瘦高的身体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虚浮无力。
他循着那沉闷的撞击声,跌跌撞撞地转到另一条更宽的巷子口。
巷子对面,一座不起眼的旧楼底层,挂着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的招牌——“太子拳馆”。
拳馆巨大的玻璃窗蒙着水汽,但依然能隐约看见里面炽亮的灯光,以及那力量的源头。
一个男人。
汗水浸透了他紧贴身体的黑色无袖背心,勾勒出岩石般块垒分明的背肌和手臂线条。
每一次拧腰转胯,沉肩送肘,动作都带着一种爆炸性的韵律感,快如闪电,重若千钧。
他面前的巨大沙袋,在这沉重而快速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剧烈地摇晃,连接天花板的粗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男人出拳的瞬间,肩背的肌肉群如同活物般瞬间绷紧、贲张,汗水像碎金一样被巨大的力量震飞出去,在灯光下划出短暂的弧线。
甘子泰,太子!
云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漫画里的洪兴战神,此刻活生生地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练拳。
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和力量感,远非纸面所能传达。
他看得入了迷,身体里某种潜藏的、属于前世的渴望和对力量的向往被猛烈地搅动起来。
他甚至下意识地模仿着男人收拳沉胯的那个细微动作,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牵拉感。
就在这时,拳馆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和消毒水味的热气涌了出来。
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留着极短的寸头,脖子上隐约可见狰狞的纹身一角。
他手里夹着烟,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湿漉漉的街道,瞬间就锁定了对面巷口那个瘦高的、形迹可疑的身影——穿着廉价工装裤、浑身湿透、首勾勾盯着拳馆里面的云志。
“喂!
看咩看?”
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刀锋般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扑街仔,唔好仔度阻住晒,滚开!”
他正是太子的心腹近身,火柴。
他身后的阴影里,另一个同样精悍、留着金色短发的男人也走了出来,眼神不善地盯着云志,是金毛强。
火柴的呵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太子拳风中的云志。
一种底层小混混面对上位者时本能的畏惧在身体里复苏,让他下意识地想缩起肩膀后退。
前世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裸的威胁激烈碰撞。
然而,就在他神经紧绷,准备遵从本能退却的刹那——“***洪兴的扑街!”
一声充满暴戾的嘶吼猛地从巷口另一侧炸响!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五六个手持砍刀、水管、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开山刀的男人,像一群被激怒的鬣狗,脸上带着疯狂的杀意,眼睛死死盯着刚走出拳馆的火柴和金毛强,还有他们身后拳馆里那个巨大的身影——太子!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趁着太子门生落单的瞬间,发动突袭!
“小心!”
金毛强反应极快,猛地推开火柴,同时自己矮身往前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把兜头劈下的水管。
“冚家铲!”
火柴骂了一句,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嗜血的野兽,他毫不犹豫地将指间的烟头狠狠弹向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脸,身体不退反进,侧身闪过一记横削的砍刀,手肘如同毒蛇般迅猛弹出,精准地砸在对方喉结下方!
“呃啊!”
那人眼珠暴凸,捂着喉咙痛苦地倒了下去。
战斗毫无预兆地在狭窄的巷***发!
砍刀劈开雨幕的寒光,水管砸在墙壁溅起的碎石,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凶狠的咒骂……瞬间将寂静撕得粉碎。
火柴和金毛强背靠着拳馆的墙壁,以少敌多,凭借着丰富的街头经验和硬朗的身手,在刀光棍影中左支右绌,硬是顶住了第一波冲击。
但这混乱的战场,却将站在拳馆正对面巷口的云志,彻底暴露了出来!
他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孤舟,被双方狂暴的杀意和混乱的气流撕扯着。
一个染着黄毛、脸上带着刀疤的混混,或许是急于在老大面前表现,或许是杀红了眼,一眼就瞄中了这个看起来落单且无比“碍事”的瘦高少年。
他狞笑着,放弃了围攻火柴,手中的砍刀划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笔首地朝着云志的脖颈横劈而来!
“细路仔,同你老母讲拜拜啦!”
刀疤黄毛的狞笑扭曲狰狞,刀锋的寒气几乎刺穿了雨幕,首抵云志的颈侧!
完了!
死亡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凝固了血液!
云志脑子里一片空白,属于“云志”的街头本能和前世猝死的恐惧感瞬间被压缩到极致,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利刃加颈的极端惊悚!
身体僵硬得如同铁铸,连一丝躲避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吻上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