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昂站在中殿第七块地砖上,看着雨水顺着玫瑰花窗的裂痕蜿蜒而下,将祖父日记上的字迹晕染成模糊的蓝色河流。
"修复团队说至少要等雨停。
"颜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微微的喘息。
她抱着一摞防水布,发梢滴落的水珠在亚麻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但地下室需要马上做防潮处理。
"陆之昂接过防水布的瞬间,指尖触到她手背上未干的雨水。
温度比他记忆中要高,像是夏日正午被晒暖的柠檬汽水瓶。
七年前那个雨天,颜末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冲进建筑系图书馆,怀里护着的是他被雨水打湿一半的设计稿。
"你衣服湿了。
"陆之昂脱下西装外套递过去,袖口还残留着地下室铁锈的气息。
颜末没有接。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按在那块微微发烫的机械表上:"之昂,你看。
"表盘玻璃的裂痕间,停摆七年的秒针正在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
陆之昂的呼吸凝滞了——这是祖父怀表出现后发生的改变。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下颜末急促的呼吸声,和某种类似心跳的"咔嗒"声。
"我们去钟楼。
"颜末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现在。
"螺旋楼梯的石阶被雨水浸得发亮,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回声。
颜末走在前面,牛仔衬衫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露出腰间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陆之昂想起大学时她总爱穿的那条柠檬图案睡裙,有次深夜赶模型时,她就这样抱着素描本闯进他的工作室,裙摆上沾满了午夜蓝的颜料。
钟楼的门轴发出刺耳的***。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锈蚀的齿轮和断裂的绳索,正中央悬挂着那座早己停摆的机械钟。
颜末踮起脚拂去表盘上的灰尘,1903年的制造铭文在闪电中清晰可辨——"L.H.J Watch***kers"。
"陆怀瑾的缩写。
"陆之昂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他伸手触碰那些锈蚀的齿轮,指腹传来细微的电流感。
祖父的日记里提到过,这座钟是当年他为教堂设计的,却在完工前一天突然停摆。
颜末的指尖沿着钟表边缘摸索,突然在某处停顿。
她转头看向陆之昂时,一道闪电正好照亮她瞳孔里跳动的光:"这里有个暗格。
"生锈的金属机关被触发时发出痛苦的***。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封和半块柠檬糖——己经氧化成棕色的糖果,包装纸上还能辨认出"1943.夏至"的字样。
陆之昂拆信的手指微微发抖。
信纸上是祖父熟悉的笔迹,墨迹被经年的湿气晕染,但开头几行依然清晰:"阿沅,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己经赶赴前线。
钟楼的机关设计成了心跳的频率,若你听见它重新跳动,那必是我归来的脚步声..."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陆之昂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恍惚看见颜末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什么——是半块一模一样的柠檬糖,包装纸上印着"2016.夏至"。
"毕业典礼那天..."颜末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买了柠檬糖想去送你。
但在艺术楼门口看见..."一道闪电劈开天空,将钟楼照得雪亮。
陆之昂机械表上的秒针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七年前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毕业典礼结束后,他在艺术楼前看见颜末被一个陌生男生拥入怀中,那人低头时,她耳垂上的高迪耳钉在阳光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我表哥。
"颜末的手指抚上耳钉,"他从西班牙带回高迪建筑的修复资料..."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之昂,你腕表停走的时间,是不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
陆之昂的表盘玻璃突然裂开一道新痕,停摆的时针剧烈抖动起来。
七年前那个夏至,他在艺术楼前转身离去的瞬间,腕表被路过的自行车撞落在地——正是4点15分。
"我等到教堂关门..."颜末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绒布小袋,倒出来的东西让陆之昂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是枚素银戒指,内圈刻着"L&Y 2016"。
雨声中混入了另一种声音。
陆之昂抬头看向那座沉寂多年的机械钟,巨大的秒针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锈蚀的齿轮发出类似叹息的声响。
祖父日记里的那句话突然在脑海中回响:"裂痕是光的通道...""之昂。
"颜末将戒指放在他掌心,金属还带着她的体温,"现在几点了?
"窗外雨势渐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陆之昂的腕表上。
表盘玻璃的裂痕在光线中变成金色的河流,停摆七年的时针突然跳动了一下,然后坚定地继续前行。
4点16分。
颜末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那枚戒指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陆之昂伸手擦去她脸颊的泪水,指腹触到的皮肤比记忆中更温暖,像是穿过七年时光终于抵达的夏天。
"钟楼机关设计成了心跳的频率。
"他轻声重复祖父的话,手指穿过颜末微湿的发丝,"颜末,你听..."古老的齿轮转动声与两颗心跳渐渐重合。
在雨后天晴的第一缕阳光里,陆之昂终于看清颜末无名指上那抹钴蓝色颜料下,若隐若现的戒痕——是长期佩戴又摘下的痕迹,形状与他手中的戒指完美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