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昂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机械表。
表面玻璃那道裂痕在阴雨天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陆总监,三号线。
"助理小林捧着平板电脑站在身后,"委托人坚持要保留教堂原有的玫瑰花窗。
"陆之昂的铅笔在修复方案上停顿。
投影仪将老教堂的3D模型投在会议桌中央,那些数据精确到毫米的线条间,突然浮现出一双含笑的杏眼。
七年前毕业答辩那天,颜末也是这样突然闯进他的设计展示厅,指着他的模型说:"之昂同学,你的楼梯转角少了0.5度倾角。
"当时阳光正好穿过她耳际的碎发,在他精心计算的日照模拟图上投下不规则的阴影。
"陆总监?
"铅笔尖在纸上折断。
陆之昂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镜框压出的红痕像是某种隐秘的印记。
"准备车,我要去现场。
"雨水敲打着奔驰车的天窗,节奏让人想起颜末当年在琴房弹奏的德彪西。
车载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17分钟,陆之昂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喉结随着呼吸轻微滚动。
后视镜里,副驾驶座上静静躺着一本《欧洲教堂彩色玻璃艺术》——这是颜末大西那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扉页上她用荧光笔写着:"给永远追求完美的陆同学,残缺有时比完整更动人。
"老教堂的铸铁大门比他想象中还要沉重。
推开时铰链发出悠长的***,像是时光深处的叹息。
尘埃在光束中起舞,陆之昂的皮鞋踩在百年老松木地板上,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回响。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身影。
颜末站在中殿的彩光里,踮着脚测量立柱的裂纹宽度。
她穿着烟灰色亚麻连衣裙,腰间随意系着一条水彩颜料染花的围巾。
七年过去,她的栗色卷发短了些,右手无名指上沾着钴蓝色颜料,左手拿着他曾经最爱的玻璃瓶装柠檬汽水。
"第三根立柱的裂缝延伸方向与承重线呈37度角。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依然像夏日风铃般清脆,"陆总监的方案里说要全部替换,但我觉得..."陆之昂的钢笔从西装口袋滑落,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颜末转过身来,阳光穿过残缺的玫瑰花窗,在她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她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但右脸颊那个酒窝还在,盛着七年未见的夏日阳光。
"...但我觉得裂痕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她举起汽水瓶,玻璃折射的虹光正好落在他心口,"你说呢,之昂?
"空气中有尘埃与旧木头的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
陆之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大西那年的建筑系年终展,他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模型被评委盛赞"完美得不像学生作品",只有颜末在人群散去后指着模型角落说:"这里少了一点生活的痕迹。
"当时她也是这样仰着脸,睫毛在展厅灯光下像蝴蝶颤抖的翅膀。
"委托人资料上写的是Yan Mo。
"陆之昂弯腰捡起钢笔,声音比想象中沙哑,"没想到是颜...策展人。
"颜末咬了一下汽水瓶口——这个习惯让陆之昂的指尖微微发麻。
她歪头时,耳垂上那枚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银色耳钉闪过微光,是他毕业那年送她的建筑大师高迪作品微缩模型。
"之昂。
"她突然向前一步,帆布鞋尖几乎碰到他的牛津鞋,"你腕表停走多久了?
"雨声忽然变大。
陆之昂下意识用右手盖住表盘,那道裂痕下,时针永远停在4点15分。
那是七年前毕业典礼结束的时间,他在艺术系展厅等到最后一刻,却只等到颜末室友递来的一本留言簿。
"正好七年零三个月。
"颜末从围裙口袋掏出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陆之昂熟悉的字迹——精确到小数点后西位的教堂坐标,"那天我去了,在玫瑰窗下等到天黑。
"阳光突然变得强烈。
残缺的彩色玻璃将光影切割成奇异形状,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拼出一幅抽象画。
陆之昂看见颜末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当年他偷偷画在她素描本边缘的速写线条。
"我修过表了。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表盘传来,"但有些裂痕,我想留着。
"教堂深处传来管风琴的试音声,某个音符让空气微微震动。
陆之昂低头看见两人的影子在古老地板上交叠,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大学图书馆那个暴雨天,他撑着伞送她回宿舍,雨水打湿了她左肩的衣裳。
"颜末。
"他第一次完整叫出这个名字,音节在唇齿间辗转七年,"方案要重做。
""我知道。
"她笑着举起汽水瓶,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她手腕,"这次我要在旁边监工。
"风穿过破损的穹顶,玫瑰花窗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陆之昂想起颜末曾经说过,夏至那天的阳光会精准落在北回归线上,那是地球最温柔的刻度。
而现在,他站在她投下的光影里,终于明白有些相遇,早就在命运的设计图上标注了坐标。
在教堂角落的记事本上,静静躺着一张刚画完的草图——修复方案里新增的观景台,形状恰好是当年陆之昂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个装着人工雪的水晶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