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昂站在脚手架第三层,指尖抚过玫瑰花窗断裂的铅条。
清晨六点的阳光斜斜切过彩色玻璃,在他白衬衫的袖口投下一片钴蓝色的光斑。
三天了,他每天都会在颜末到来前独自检查一遍破损情况,就像大学时总提前半小时到图书馆占好靠窗的位置。
"陆总监又偷跑。
"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陆之昂低头,看见颜末抱着一叠图纸站在晨光里,发梢还沾着外面未散的雾气。
她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牛仔衬衫,下摆随意地扎在白色铅笔裤里,右手无名指上依然沾着昨天那抹钴蓝色颜料。
"西侧第三块玻璃的应力系数超标。
"陆之昂从脚手架下来,落地时带起一小片尘埃,"需要特殊加固。
"颜末歪头看他,阳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你还是这么喜欢用专业术语掩饰紧张。
"她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陆之昂手背,温度灼人。
茶杯边缘有个小小的齿痕。
陆之昂的喉结动了动,七年前艺术系画室里,颜末也是这样咬着他送的马克杯边缘,说颜料的味道比咖啡好闻。
那时她画架上的水彩未干,画的是他伏案画图的侧影,窗外樱花正好落在他睫毛的位置。
"地下室发现了些东西。
"颜末转身时发尾扫过陆之昂的袖口,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我想你会感兴趣。
"通往地下室的旋梯比想象中幽深。
颜末举着强光手电走在前面,光束扫过斑驳的砖墙,照亮那些经年累月的涂鸦与刻痕。
陆之昂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她后颈一小块没擦干净的颜料上——是矢车菊的蓝色,和她大西毕业创作的主色调一样。
"小心。
"颜末突然转身,陆之昂的鼻尖差点撞上她的额头。
她伸手扶住他手腕的瞬间,机械表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地下室的空气凝滞着百年尘土的气息。
颜末的手电光定格在一面砖墙上,那里用炭笔画满了建筑草图,有些己经模糊得只剩轮廓。
但陆之昂的呼吸还是停滞了——右下角那个双层拱顶的设计,与他大西获奖作品的构造几乎一模一样,连比例尺都分毫不差。
"这是..."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1903年的修复记录。
"颜末的指尖虚抚过那些发黄的线条,"当时的设计师叫陆怀瑾。
"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陆之昂的钢笔从口袋滑落,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回响。
陆怀瑾——他从未谋面的祖父,在家族相册里那个永远停留在三十岁的模糊身影。
父亲曾说祖父死于一场建筑事故,却从未提过与这座教堂的关联。
"你看这个。
"颜末蹲下身,光束照向墙角一个生锈的铁盒。
打开时铰链发出痛苦的***,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发黄的日记和半块怀表。
怀表玻璃同样有道裂痕,停在4点15分。
陆之昂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他颤抖的手指翻开日记扉页,祖父的字迹穿越时空与他相遇:"1943.6.21,今日夏至,玫瑰窗的彩光落在中殿第七块地砖上,恰如初见阿沅那日...""你祖父的爱人叫苏沅。
"颜末的声音很轻,"是当时教堂彩绘师的女儿。
这本日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在陆之昂手中簌簌作响。
最后那页只有一行字:"阿沅说裂痕是光的通道,可为何我们的时光永远停在了这里?
"阳光突然从通风口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
陆之昂抬头看见颜末逆光中的轮廓,她眼角有细小的闪光。
"我查过档案。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手指轻轻覆上那半块怀表,"1943年夏至那天,空袭警报响起时,你祖父坚持要完成最后一块玻璃的加固。
苏沅去地下室取铅条,然后..."一块彩玻璃突然从高处坠落,在石板上摔得粉碎。
陆之昂下意识将颜末护在怀里,那些锋利的碎片在脚边绽开成危险的花。
柠檬茶打翻在地,氤氲的热气中,他看见颜末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像当年画室里未干的水彩。
"之昂。
"颜末的手抚上他左腕的机械表,"七年前毕业典礼那天..."教堂钟声突然敲响,惊起窗外一群白鸽。
陆之昂的表盘在震动中微微发烫,那道裂痕下,停摆七年的秒针突然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