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别离
我到了溪边,才看到母亲身边站着一位贵气逼人的男子,锦缎华服。
他正同母亲说着什么话,母亲一副冷漠,显然不愿搭理他,那人却执着的在母亲身旁,眼中情意深厚到连我一个小孩子都看出几分。
母亲看到我面上的冰霜才退去些许,笑着唤我:“溪儿,你怎么来了?”
那男人也望向我,不知为何微微怔住。
我走近母亲,扑进她温暖的怀抱,甜甜的唤她一声娘亲,举起那糖人给母亲看:“有位好心人给我买的,娘亲吃。”
母亲心头一片柔软,轻点我的鼻尖,声音温柔:“谁给我们家溪儿买了只小凤凰呀,娘亲不喜吃甜,溪儿替娘亲吃罢。”
我耳力好,听到那男子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明明最喜欢吃甜食。
我不禁疑惑,看着那贵气逼人的男子问:“娘亲,他是谁?”
他身上的锦缎一看便价值不菲,我观他无论玉冠腰封还是腰间系的玉佩,粗略打量下来都知道,他与我们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男子急切道:“我!
我是...我是一个喜欢你母亲很久...”还未说完便被母亲打断,母亲大概不想我听这些:“乖溪儿,娘浣衣得了钱,你去买块糖糕吃好不好呀。”
她说着在我掌心放下几枚铜钱。
我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忽略腹中的饥饿感,道:“溪儿不饿,娘亲挺起我们的家己经十分不容易了,溪儿不留下打扰就是。”
母亲有些头疼我这股聪明劲儿:“溪儿没有打扰,娘亲也没有要支开你的意思......”我朝她笑了笑,不等她说完便蹦跶着离开了。
男子离开前拿出一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在母亲手心,很懂礼数的没有碰到一丁点母亲的手:“夫人便收下我的一点心意吧,我明日再来。”
母亲眉心一蹙,将那钱袋子丢回去,丝毫不犹豫,冷冷道:“非亲非故,我于公子无恩无故,民女受不起。”
这次之后,我去找母亲时总能看到那个男子,他好像从不介意母亲疏远冷漠的态度,偶尔他也会来找我,悄悄塞些碎银给我,并叮嘱我不要告诉母亲。
我不想接受,他却百般劝我收下,他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他爱我母亲入骨,视我为亲生骨肉。
他说的太真诚,我便也沉默着收下了。
相处的次数多了,我知道了他姓简名文渊,是伯爵府长子,是将来要继承伯爵位的大人物,这确实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待我极好,我从没有体会过父爱,时间久了也生出了一点促成他与母亲的心思,我偶尔吹风劝她试着接受简叔父的好意。
他追求母亲很久很久,久到过去了好几个西季,母亲渐渐也答应和简文渊出去吃顿饭赏赏风景之类的。
我欢喜着终于有人来疼母亲爱母亲,一如往常出门上街。
转角时却听到邻里街坊的婆婆们聚在一起嚼母亲舌根。
她们说母亲好福气呀,一个寡妇还带着个累赘丫头竟能被伯爵府长子喜欢。
旁边的人说哎呦你知道什么,谁知道那妇人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引的人家。
还有个说,那伯爵府长子前两年非闹着要娶一个民间女子,听说因为家中不允许闹得都要服毒***了呢,现在看上琬娘子肯定也是几天新鲜。
几个人还在说,我却没了心思听,心中后悔自己年纪太小识人不清,怎能劝母亲试着接受这种花心之人。
当晚母亲回到家,抱着我便哭起来。
我吓了一跳,想她是不是被简文渊伤了心,我心中自责愧疚,默默顺着母亲的后背安抚她。
母亲哭了很久很久,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哭,再苦再累、受了再多委屈、流言蜚语说的再难听她都不曾哭,这简文渊到底让母亲受了多大委屈?
等母亲哭完,她同我说她决定了要嫁给简公子。
我大惊,忙将今天听到的那些话复述给母亲听,母亲却只是微笑着听完摸摸我的头。
最后她亲吻我的眉心,说好溪儿,相信娘亲吧。
我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随便外人怎么说,我只相信我的母亲。
简文渊是官爵人家,他娶我母亲为正妻,八抬大轿娶我母亲过门,三书六礼都不曾少。
这在京城被人议论了相当久,人人皆不解:这样一个曾为歌楼中人,嫁过人为妇,又己经生产过孩子,那么脏,怎还配为妻?
娶为一个贱妾都是她之幸。
曾经那个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琵琶娘子到底是什么福气,接连两次都能为妻。
曾经嫁谢郎穿金戴银享了好几年福,己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这次嫁的可是伯爵府的长子啊,从浣衣女到未来的伯爵娘子,这这这哪里是攀上高枝,简首是一步登天啊?
不可能啊?
除非这妇人会使什么妖法???
虽然诋毁的很开心,但不妨碍他们来看简文渊娶亲。
他们当着简文渊的面儿夸赞祝福,背后嘲笑鄙夷。
我沾着母亲的光,摇身一变成了伯爵府的千金,身份转换的太突然,吃穿用度都成了最好的,粗茶淡饭成了玉食珍馐,粗布麻衣成了柔软的锦缎丝绸,我受宠若惊。
对外我改姓为简清溪,但亲近之人还是叫我谢清溪、溪儿,简文渊也这样叫我。
从前担心母亲嫁给简文渊会被辜负,后来我发现完全是我多想了,简文渊爱母亲胜过他自己,对待我也是真的视如己出。
简文渊全然不在乎京城众人的闲言碎语,常常早起排着好长的队只为了给母亲买她爱吃的果脯糕点,母亲从前藏的太好,我也是在她嫁再嫁后才知道母亲原来最喜吃甜。
因为这事还有许多人笑我简文渊是耙耳朵。
这并非调笑,在那时没几个会疼爱妻子到这个程度,他们是带着耻笑的口吻,他闻言却一笑而过。
母亲身子不好,他监督母亲定期要吃燕窝养身,带我和母亲去最好的医馆检查身子。
岁月不败美人,母亲稍上些胭脂脂粉仍美的路人纷纷侧目。
于是母亲的美貌又成了那群人攻击的方向:“就是靠着这姿色勾搭到伯爵府的门槛吧,确实很有风韵呐,这身段这腰肢......”我常被气得同他们争吵,又因为他们贬低母亲而大哭,一两个人尚且能与之辩驳争论,那么十几二十几人,成百上千人呢?
母亲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不必自证。
她说:眼泪没有用,我们过得好,他们是最难受的。
之后没几年,简文渊袭爵。
伯爵府的老夫人频频给母亲施压,她坐在高位,说世家大族子嗣为大,要母亲生下男儿来延续家族的香火。
古时候的女子确实需要子嗣尤其是男孩来立足,什么母凭子贵,什么嫡子庶子...实在可悲。
简文渊不愿母亲再生产,他清楚母亲身子的状况,虽然常吃补品,但身子因为生我时受了打击,后面又没坐好月子就下地干活,己近乎亏空。
可他膝下只有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这放在谁家都说不过去。
推脱了一次两次三次......母亲知道简文渊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便劝简文渊再要一个吧,拼一拼生个男孩儿,她好陪着他一辈子。
简文渊抚着母亲手上的茧子,眼泪不断滑落,说嫁给我委屈你了。
母亲养胎的过程还算顺利,后院里也没个姨娘,自然也没那些腌臜手段。
我们都以为是老天保佑。
可母亲却在足月临盆时血崩...孩子是平安生了下来,一个如老人所愿的男孩儿。
母亲的身体在生我那年落下了不可逆的病根,无力扛过这一遭,或许老天要收她回去了吧,总之,请来的医师摇了摇头。
我跪在她床榻前痛哭流涕,我哭着求她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溪儿,溪儿不能没有你,溪儿生来就是母亲一个人带着的,您能不能不要这么早离我而去......”简文渊也不顾那些规矩闯入产房,房内血腥气重的吓人,他大步到我母亲榻边,颤抖着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己没有了力气回握他,脸色与唇色苍白,额上全是汗水,可想生产多么不易。
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告诉简文渊要保护好溪儿,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
她还说嫁给你从没有委屈了我。
简文渊近乎崩溃,泪水绝堤,心痛到无法言语,只能重重点头。
最后,母亲对我说:“溪儿,娘很爱很爱你。”
那双美目永远的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