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衣,后颈的布带被衣领压得服帖——那半朵玫瑰绣在母亲旧斗篷内侧,此刻正贴着她发烫的皮肤。
“挺胸!
腰板首起来!
“伍长巴洛克的皮鞭抽在雪地上,炸出一串冰屑。
这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总爱用鞭柄戳新兵的后颈,仿佛要把“服从”二字打进骨头里。
艾琳垂眼盯着自己磨破的皮靴尖,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右手悄悄攥紧——昨天罗比说冰裔狼嚎近了十里,她得赶在操练后去北边岗哨。
“解散!”
巴洛克的铜锣敲得震耳,士兵们如释重负地揉着肩膀。
艾琳刚要挪步,却被罗比拽住衣袖。
少年的脸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霜花:“你又要去巡夜?
昨儿后半夜我值岗,看见你往废马厩那边走......““帮伙夫找丢失的盐袋。”
艾琳打断他,声音像浸了冰水。
她注意到巴洛克正用眼角余光扫过来,皮鞭在掌心拍得啪啪响。
等那道视线移开,她才压低声音:“别多问,跟上我。”
废马厩的木门卡在半开的位置,霉味混着陈草香扑面而来。
艾琳反手推上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这声音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被押上火刑柱前,也是这样推开阁楼的破窗,把半本染血的《百战霜甲录》塞进她怀里:“藏好,等你能握剑的那天。”
她解开里衣第三颗纽扣,从夹层摸出用油纸包着的兵书。
泛黄的纸页上,母亲的小楷还带着墨香:“山地伏击三策:一借坡势,二断粮道,三惑敌旗。”
艾琳摸出炭笔,在墙上划拉着营地周边的地形——东边是缓坡,西边有片松树林,正北的隘口最窄,只能容三人并行。
“如果冰裔从北边来......”她指尖点在隘口位置,炭笔重重划出一道线,“百人队藏在松树林,等前锋过隘口就断后。
但兵力不够......““你在画地图?”
木门被猛地推开,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
罗比的脑袋探进来,鼻尖冻得发紫,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子:“我就说你不对劲!
上次偷听到你和老库伯聊’围点打援‘,今天又......“他的目光落在兵书上,突然拔高声音,”你在背兵书?!
“艾琳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迅速合上书页,指节捏得发白。
罗比的惊呼在狭小的马厩里回荡,她甚至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这具伪装成少年的身体,此刻连吞咽都在暴露破绽。
“你觉得我该背什么?
情诗?
“她扯动嘴角,露出比雪更冷的笑。
手指捏住兵书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被发现时,要么杀了目击者,要么用更大的震撼盖住秘密。”
她翻开书,朗声念道:“第七章,山谷设伏术——’敌若以轻骑探路,当弃前军三卒,引其入谷;待敌马过半数,以滚木断谷口,火油浇之。
’罗比,你说,如果冰裔的狼骑兵进了西边的鹰嘴谷,这法子管不管用?
“少年的嘴张成O型。
他踉跄两步,撞翻了墙角的破水桶。
“管、管用吧?”
他挠着后脑勺,“但这是......”“这是每个想活过这个冬天的士兵都该记住的东西。”
艾琳把兵书塞回夹层,手指在布面上轻轻抚过那半朵玫瑰。
马厩外传来脚步声,她猛地拽住罗比的衣领,“闭嘴,有人来了。”
果然,两个士兵的影子投在破门上。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伍长说那小子最近总往这儿跑,咱们盯着点。”
罗比的喉结动了动。
艾琳能感觉到他后背绷得像张弓,首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年才凑近她耳边:“他们是巴洛克的人......”“我知道。”
艾琳望着透过破门洒进来的光斑,心里己经盘算出三种应对方案。
她想起昨夜艾莎塞给她的斗篷,羊毛里的太阳味混着母亲的药草香——有些事,该提前准备了。
次日操练时,巴洛克的皮鞭比往常更狠。
“卡文!”
他用鞭柄戳她胸口,“和老汤姆、铁头、黑犬对练。
三打一,输了就去扫马粪。
“围观的士兵哄笑起来。
老汤姆是团里有名的摔跤手,铁头的剑重三十斤,黑犬的刀鞘总沾着血渍。
艾琳望着场边倾斜的土坡,喉咙里泛起一丝冷冽的甜——这正是她推演过的“借力点”。
“上!”
巴洛克吼道。
老汤姆的拳头率先砸来。
艾琳侧身避开,脚尖勾住土坡上的碎石,借着力道滚向右侧。
铁头的重剑劈空,带起的风刮得她脸生疼。
她翻身跃起,后背撞在土坡上,借着下滑的冲力撞向黑犬的腰——这是《百战霜甲录》里“借地势卸敌力”的活学。
黑犬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
艾琳趁机夺过他的刀鞘,反手戳向老汤姆的膝弯。
三个老兵面面相觑,竟一时没人敢再上前。
“好小子!”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围观的士兵低声议论起来,“这招像模像样的......”“巴洛克这次踢到铁板了......”巴洛克的脸涨得像猪肝。
他甩着皮鞭冲进场子,鞭梢擦着艾琳的耳朵抽在地上:“收操!”
转身时,他狠狠瞪了艾琳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夜幕降临时,艾莎的身影出现在军营门口。
她裹着靛蓝斗篷,手里捧着个粗布包,在寒风中像株倔强的老松。
“有人托我给你带东西。”
她把布包塞进艾琳手里,指节上的老茧蹭过她手背,“旧友留的。”
布包里是封泛黄的信纸,墨迹有些晕染,却能清晰认出上面的字:“你母亲临终前,也在读这本书。”
艾琳的手指在发抖。
她想起火刑柱上母亲的银发,想起教团审判官举着《铁律典》的嘴脸,想起那半本兵书里夹着的干枯玫瑰——原来母亲首到最后一刻,都在为她铺这条路。
“艾琳·卡文。”
艾莎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后颈的玫瑰,该露出来了。”
营区的号角突然响起。
艾琳抬头,看见巴洛克站在演武台上,举着火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飘过来:“明早寅时三刻,全体到暴风校场***!”
暴风校场?
艾琳攥紧信纸。
她知道那是北边最险峻的练兵场,积雪齐膝,冰棱挂在悬崖上像刀尖。
巴洛克的算盘,她再清楚不过——他要在那里,彻底碾碎这个“不听话的新兵”。
但这一次,艾琳·卡文不会输。
她望着夜空里忽明忽暗的星子,后颈的布带被风掀起,半朵玫瑰在夜色中舒展,像要刺破所有束缚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