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院子里的那把破藤椅上，手里拿着二爷留下的那本《正义论》，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这书，我看了好几天了，可还是看不进去。
倒不是说这书写得不好，相反，这书写得太他妈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自个儿活得就像个笑话。
正义？
这年头，还有他妈的正义吗？
正义要是管用，二爷就不会死得那么憋屈，小凤也不会到现在都杳无音信，这胡同也不会眼瞅着就要被拆个精光！
我越想越窝火，手里的书也越攥越紧，恨不得把它给撕个稀巴烂。
“狗哥，您在家吗？”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我抬头一看，是翠花的小儿子，虎子。
虎子今年十五岁，长得虎头虎脑，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就是学习不太灵光，整天在外面瞎混。
“虎子？
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事儿吗？”
我问道。
“狗哥，我妈让我来叫您，说有事儿跟您商量。”
虎子说道。
“什么事儿？
还非得我去一趟？”
我有些不耐烦。
“您去了就知道了，挺急的。”
虎子催促道。
我没办法，只好放下书，跟着虎子去了翠花家。
翠花家就在我家隔壁，也是一间破旧的平房，比我家还小，还破。
一进门，我就看到翠花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泪，旁边站着几个街坊邻居，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翠花，怎么了这是？
出什么事儿了？”
我问道。
“狗子，你可来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翠花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我的手，哭着说道。
“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我安慰道。
“还不是因为拆迁的事儿！”
旁边的一个老太太说道，“拆迁队的那帮孙子，今天又来了，说给我们最后三天时间，让我们赶紧搬走，要不然就强拆。
这可怎么办啊？”
“是啊，狗子，你主意多，你给出个主意吧！”
另一个老头也说道。
“我能有什么主意？
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我苦笑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总得想个办法啊！”
翠花说道。
“想办法？
怎么想？
跟他们拼了？”
我反问道。
“拼了？
拿什么拼？
就凭咱们这几把老骨头？”
一个中年人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咱们的家给拆了？”
翠花怒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咱们得想个万全之策，不能硬碰硬。”
中年人解释道。
“万全之策？
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我看，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虎子突然插嘴道。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别瞎掺和！”
翠花呵斥道。
“我怎么不懂？
我早就看那帮孙子不顺眼了！
他们凭什么拆咱们的房子？
凭什么把咱们赶走？”
虎子梗着脖子说道。
“就凭人家手里有权！
咱们这些老百姓，斗不过他们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虎子不服气地说道。
“做点儿什么？
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会打架，还会干什么？”
翠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我……”虎子被翠花说得哑口无言。
“行了，都别吵了，让我好好想想。”
我说道。
我点上一根烟，坐在炕沿上，开始琢磨起来。
这事儿，确实难办。
硬碰硬，肯定不行，咱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根本不是拆迁队的对手。
可要是就这么认怂了，也实在是不甘心。
这房子，不仅仅是一个住的地方，更是我们的根，我们的回忆，我们的念想。
没了这房子，我们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到哪儿都是流浪。
可是，能怎么办呢？
我想起了二爷，想起了他留下的那本《正义论》。
二爷，您在天之灵，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也太危险了，可我却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翠花，虎子，还有各位街坊邻居，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听听。”
我说道。
“什么办法？
快说来听听！”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的办法就是……咱们把这事儿闹大！”
我说道。
“闹大？
怎么闹？”
翠花问道。
“咱们去***，去***，去***，总之，要把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让全国人民都知道，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我说道。
“这……这能行吗？
会不会被抓起来啊？”
一个老太太担心地问道。
“是啊，狗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可是要坐牢的！”
另一个老头也说道。
“坐牢？
坐牢也比没了家强！
再说了，咱们这是正当的***，是他们不讲理，咱们怕什么？”
我说道。
“可是……”“别可是了！
你们要是害怕，就别跟着我，我自己一个人去！”
我打断了众人的话，说道。
“狗哥，我跟你去！”
虎子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翠花也紧跟着说道。
“还有我！”
“我也去！”
……众人纷纷表态，愿意跟着我一起去。
“好！
既然大家都不怕，那咱们就豁出去了！
明天，咱们就去市政府门口***！”
我大声说道。
“好！
去市政府门口***！”
众人齐声喊道。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不知道明天的行动会是什么结果，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这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二爷，为了小凤，为了所有被拆迁的胡同居民，为了那所谓的——正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
我穿上二爷留给我的那件长袍，戴上那个护身符，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我来到院子里，看到翠花和虎子，还有其他几个街坊邻居，都己经等在那里了。
他们有的拿着横幅，有的拿着标语，有的拿着锣鼓，一个个神情肃穆，视死如归。
“出发！”
我大手一挥，带着众人走出了胡同。
来到大街上，我们发现，己经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了。
他们都是来自各个胡同的居民，都是被拆迁的对象。
大家自发地组织起来，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市政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我们的队伍，队伍越来越壮大，声势也越来越浩大。
我们高举着横幅，挥舞着标语，敲锣打鼓，高喊着口号：“还我家园！
反对强拆！”
“保护胡同！
保护文化！”
“我们要生存！
我们要尊严！”
……我们的行动，引起了路人的关注，也引起了媒体的注意。
很快，就有记者赶来采访我们。
“请问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个记者问道。
“因为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家园！
我们反对强拆！”
我大声说道。
“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另一个记者问道。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停止拆迁，保护胡同，还我们一个公道！”
我说道。
“你们认为你们的行动会成功吗？”
一个记者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我坚定地说道。
我们的行动，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很快，就有警察赶来维持秩序。
“你们这是非法***，请立即解散！”
一个警察拿着喇叭喊道。
“我们不是非法***，我们是合法***！”
我针锋相对地说道。
“你们的行为己经扰乱了社会秩序，请立即停止！”
警察继续喊道。
“我们没有扰乱社会秩序，我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我继续说道。
“最后警告一次，如果你们再不解散，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警察下了最后通牒。
“我们不会解散的！
我们要坚持到底！”
我大声说道。
“对！
我们不会解散的！
我们要坚持到底！”
众人齐声喊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上！”
警察一声令下，一群警察冲了上来，开始驱散人群。
“不许动！
我们是合法***！”
我张开双臂，挡在众人面前。
“把这个带头的给我抓起来！”
警察指着我说道。
几个警察冲上来，就要抓我。
“不许抓我狗哥！”
虎子冲上来，一拳打倒一个警察。
“跟他们拼了！”
其他人也纷纷冲上来，和警察扭打在一起。
一时间，场面大乱，哭喊声、叫骂声、锣鼓声混成一片，场面混乱不堪。
我被几个警察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放开我！
你们这帮畜生！”
我大声骂道。
“老实点儿！
带走！”
警察给我戴上手铐，把我押上警车。
在警车上，我看到虎子也被抓了，还有翠花，还有其他几个街坊邻居。
我们的抗争，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被带到了派出所，关进了一间审讯室。
“姓名？”
一个警察问道。
“李建国。”
我说道。
“年龄？”
“五十五。”
“职业？”
“无业游民。”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
“你涉嫌组织非法***，扰乱社会秩序，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冷笑道。
“你还挺嚣张的啊！
我告诉你，你这是抗拒执法，罪加一等！”
警察一拍桌子，怒道。
“我抗拒执法？
我怎么抗拒执法了？
我只是在维护我自己的合法权益！”
我说道。
“你的合法权益？
你的合法权益就是服从政府的安排，搬出胡同！”
警察说道。
“放屁！
那是你们的安排，不是我的安排！
我凭什么要服从你们的安排？”
我骂道。
“你……你敢骂我？”
警察气得浑身发抖。
“我就骂你了，怎么着？
你还想打我不成？”
我挑衅道。
“你……”警察扬起手，就要打我。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中年人问道。
“报告局长，这个人拒不配合调查，还辱骂执法人员。”
那个警察说道。
“哦？
是吗？”
局长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道，“你就是李建国？”
“是我。”
我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局长问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说道。
“我是公安局局长，我叫王胜利。”
局长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你是个英雄。”
“英雄？
我可不敢当。”
我自嘲地笑道。
“你为了保护胡同，不惜跟政府作对，这种精神，我很佩服。”
局长说道。
“谢谢夸奖，不过，我不是为了跟政府作对，我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家园。”
我说道。
“我知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局长问道。
“后果？
最坏的后果，不就是坐牢吗？
我己经做好了坐牢的准备。”
我说道。
“坐牢？
你以为坐牢就能解决问题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们会怎么想？”
局长说道。
“家人？
朋友？”
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怎么会没有呢？
你不是还有儿子吗？
还有那些街坊邻居，他们都很关心你。”
局长说道。
“儿子？
他早就出国了，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至于那些街坊邻居，他们只是可怜我罢了。”
我说道。
“不管怎么样，你总得为他们考虑考虑吧？
你不能这么自私。”
局长说道。
“我自私？
我怎么自私了？
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的家园，我有错吗？”
我反问道。
“你没错，可是，你的方法错了。
你这样闹下去，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局长说道。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的家给拆了？”
我问道。
“拆迁是政府的决定，我们必须服从。”
局长说道。
“又是这句！
我听够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老百姓好，可是，你们真的为老百姓考虑过吗？
你们知道我们的感受吗？”
我激动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要向前看。”
局长说道。
“向前看？
往哪儿看？
前面有什么？
除了钢筋水泥，还是钢筋水泥！
你们把胡同都拆了，把老房子都拆了，把我们的回忆都拆了，你们还让我们怎么向前看？”
我大声质问道。
“这是发展的代价，是不可避免的。”
局长说道。
“代价？
凭什么要我们来承受这个代价？
为什么不是你们？”
我怒吼道。
“因为我们是政府，我们要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考虑。”
局长说道。
“大多数人的利益？
那我们的利益呢？
我们就活该被牺牲吗？”
我问道。
“你们的利益，政府会考虑的，会给你们补偿的。”
局长说道。
“补偿？
你们的补偿，能买回我们的家园吗？
能买回我们的回忆吗？
能买回我们的过去吗？”
我问道。
“我承认，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回来的，但是，生活总要继续，你们要学会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
局长说道。
“适应？
怎么适应？
让我们住进那些鸽子笼一样的楼房里，从此告别邻里乡亲，告别胡同生活，告别我们熟悉的一切？”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们不是机器，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们有感情，有记忆，有过去！
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们的一切都抹杀掉！”
“我理解你们的感受，但是，这是大势所趋，是不可阻挡的。”
局长说道。
“大势所趋？
什么是大势所趋？
难道大势所趋就是让我们失去家园，失去记忆，失去自我吗？”
我问道。
“这是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为了让我们的城市更美好，更现代化。”
局长说道。
“更美好？
更现代化？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更美好，更现代化？
用我们的痛苦，用我们的牺牲，换来的所谓的美好和现代化？”
我冷笑道，“这样的现代化，我宁可不要！”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局长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我强词夺理？
我看是你们强盗逻辑！
你们打着发展的旗号，干着强盗的勾当！
你们这是犯罪！”
我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你敢说我们犯罪？”
局长气得脸色铁青。
“怎么？
我说错了吗？
你们强拆民宅，逼迫百姓搬迁，这不是犯罪是什么？”
我反问道。
“我们这是依法办事！
是政府的决定！”
局长辩解道。
“依法办事？
依的什么法？
是保护权贵的法，还是欺压百姓的法？”
我质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依法办事，可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哪一条符合法律的精神？
哪一条维护了人民的利益？”
“你……你这是歪曲事实！
你这是煽动群众！
你这是对抗政府！”
局长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歪曲事实？
我煽动群众？
我对抗政府？
哈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到底是谁歪曲事实？
是谁煽动群众？
是谁对抗政府？
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你给我等着！
你会为你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的！”
局长撂下一句狠话，然后摔门而去。
我独自一人坐在审讯室里，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这次是真的惹了***烦，恐怕难逃牢狱之灾。
可是，我不后悔。
我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说出了我认为应该说的话。
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因为，我是一个人，一个有尊严、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这他妈的，才是老子最后的救赎！
这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