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地板缝隙间渗进的晨光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仿佛被海水稀释过。
那个声音比昨夜更加清晰——不再是地板下的闷响,而是来自门外的猛烈撞击。
每一次撞击都让木门剧烈震颤,门框上的石灰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形成细小的尘埃旋涡。
"省测绘局的?
开门!
"两个完全重叠的声音同时响起,像精确调校过的回声。
齐默摸向枕边的铜牌,金属表面竟然带着体温般的暖意。
当他手指触碰到铜牌上那些凸起的符号时,一阵细微的刺痛顺着指尖窜上手臂。
门闩拉开的瞬间,整扇松木门板轰然倒下,扬起一片泛着鱼腥味的尘埃。
晨光里站着两个年轻人,他们背光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连体的阴影。
两人穿着同款的卡其布工装,肩上挎着老式木质测绘箱。
相同的圆脸,相同的蒜头鼻,连左眉骨上那道月牙形疤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眼神:左边那个眼珠漆黑如点墨,右边那个的虹膜泛着古怪的灰蓝色,像是蒙着层海雾。
"大康。
""小康。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伸出右手。
齐默注意到两人的小指都戴着铜戒,戒面上的浪花纹样与码头老人如出一辙。
大康的戒指己经氧化发黑,边缘还附着细小的珊瑚碎片;小康的却锃亮如新,戒面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总岛办派来的助手。
"大康晃了晃胸前的工作证,证件上的钢印边缘有明显的重压痕迹,显然是后加盖的。
"你的装备。
"小康踢了踢脚边的铁皮箱。
箱体上"1974年制"的铭牌在晨曦中闪着冷光,锁扣处凝结着海盐结晶,箱角还有暗红色的锈迹——齐默蹲下检查时,发现那锈迹组成一个模糊的数字:23。
当他抬头时,看见大康正用炭笔在门框内侧记录着什么——那上面己经布满相似的记号,像是某种观察日志。
最后一行写着今天的日期和"血压118/76",字迹边缘有细小的波浪线。
第二节:驻地木屋穿过渔村西北角的菠萝田,三人来到悬崖边的木屋。
这栋上世纪六十年代风格的建筑歪斜地矗立在礁石上,像是被某种巨力推挤过。
外墙爬满肉质藤本植物,叶片背面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叶脉中流动着蓝绿色的汁液。
"历任测绘员都住这儿。
"大康掏出的钥匙串上挂着十二把锈蚀的钥匙,每把钥匙柄上都刻着年份——最近的是"2023"。
门开的瞬间,咸腥的***气息如浪潮般涌来。
齐默的视网膜上残留着阳光的印记,在昏暗的室内形成诡异的蓝色光斑。
当视线恢复清晰时,他看见整面西墙钉满珊瑚标本,每个玻璃罐下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日期——最近的是三个月前的"10:47"。
那些珊瑚枝杈在福尔马林溶液中保持着生长姿态,不同颜色的标本组成了一幅微缩岛图:红色鹿角珊瑚标记着等高线,黑色扇形珊瑚勾勒出海岸线,而教堂位置则用一团会蠕动的活体珊瑚标注着。
"上任留下的?
"齐默用指尖轻触玻璃,罐中的液体突然泛起涟漪。
小康猛地挡在标本墙前:"碰不得!
会..."大康一把拽开弟弟:"会落灰。
"他的指甲在弟弟手臂上留下西道白痕,那些痕迹缓慢地渗出蓝绿色液体,又在三秒内恢复如初。
厨房里,老式冰箱的压缩机发出垂死般的***。
齐默拉开柜门时,三只异常硕大的海蟑螂从腐烂的鱼干堆里窜出,其中一只的背甲上赫然刻着"7"这个数字。
灶台上的搪瓷杯里,茶叶己经霉变成荧光蓝色,杯底沉淀着细小的珊瑚骨针。
"每周三阿泰会送补给。
"大康踢了踢角落的煤油炉,炉膛里积着黑色油状物,散发出腐烂海藻的气味。
"别吃周二剩下的鱼汤。
"二楼卧室的窗正对灯塔。
齐默推开积灰的窗框时,木屑簌簌落下,露出窗台上刻着的十几组日期和身高数据。
最新一组是"183cm",墨迹还未干透,像是刚刻上去不久。
书桌抽屉里躺着一本1983年的《海洋水文年鉴》,扉页上用红笔写着"第七任测绘员遗物",书页边缘布满咬痕,某些段落被某种蓝色液体涂抹过。
"你们前任呢?
"齐默转身问道。
双胞胎的影子在晨光里突然交叠成一团。
小康的灰蓝眼珠转向窗外:"涨潮时...总之别单独去东礁。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沙哑,像是声带里卡着沙粒。
第三节:老渔民正午时分,一个佝偻老人蹒跚而来。
阿泰提着竹篮的手布满鳞状角质,指甲缝里嵌着珊瑚碎屑,指关节肿大得像是长出了第二层骨头。
他放下发馊的饭团和咸鱼时,齐默注意到他脖颈处的皮肤己经呈现半透明状,能看到下面蓝绿色的血管如珊瑚分枝般蔓延。
"二十年没测完?
"齐默掰开长着霉斑的饭团,菌丝在断面形成规则的几何图案。
阿泰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粘稠的咕噜声:"是二十年没测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枚褪色的工作证。
最近的那张照片上,年轻人的左眼己经变成珊瑚质地,右嘴角歪斜着,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拉扯。
"第一个疯得最快,"老人用骨节粗大的手指点着证件,指甲刮擦照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七天就跳了海。
最久的撑了十一个月..."他突然抓住齐默的手腕,皮肤接触处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你手指怎么了?
"齐默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第一节出现了细小的白色凸起,摸上去像钙化的珊瑚,轻轻按压时会有细小的骨针从皮肤下刺出。
大康猛地打翻铁盒,证件散落一地,有几张飘到壁炉边,被突然窜起的蓝色火苗吞噬。
"潮气太重。
"小康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迅速收拾着剩下的证件。
齐默瞥见最下面那张照片——赫然是今早见过的码头老人,证件日期却是1963年,职务栏写着"第十三任助手"。
阿泰临走时往齐默手心塞了块东西。
摊开手掌,是枚刻着"1947"的铜哨,吹口处有暗红色污渍,哨身布满细小的牙印。
老人附在耳边低语时,呼出的气息带着腐烂海藻的味道:"月圆夜吹响它...如果还能听见..."第西节:初测下午的测绘工作充满诡异现象。
每当齐默用全站仪对准教堂方向,镜头就会蒙上水雾,水珠在玻璃表面排列成与铜牌相同的符号。
电子测距仪在礁石区显示"ERR",但回到木屋又恢复正常,只是屏幕上会短暂闪过"23号样本"的字样。
最奇怪的是潮位尺——明明正值涨潮,刻度却显示水位在下降,而当齐默伸手触碰时,尺上的数字突然变成了未来三天后的日期。
"仪器受潮。
"大康擦拭着老式经纬仪,镜筒里渗出蓝绿色液体。
"明天换设备。
"小康附和道,手里却在笔记本上画着齐默的侧影素描,画中人的手指己经全部变成了珊瑚枝。
日落时分,齐默突然发现两个助手站在第七礁石上摆出古怪姿势:大康张开双臂像在测量什么无形的物体,小康则用铜戒在岩面上刻划,那些刻痕在夕阳下泛着磷光。
当他们注意到被观察时,动作立刻变成普通的清理仪器,但齐默分明看见礁石上的刻痕组成了"23→24"的字样。
回到木屋,齐默在书桌夹层发现半本残破的日记。
最新可辨的日期是三个月前,写着:"他们不是助手,是守墓人。
第七礁区下面有...(此处被某种黏液腐蚀)...千万不要在月圆夜测量潮..."第五节:夜窥子夜,齐默假装入睡。
当月光移过窗台时,楼下传来压低的争执声,语调像是某种古老的方言,夹杂着类似海豚哨音的频率。
"...太快了...""...必须按顺序...""...铜牌己经..."他光脚摸到楼梯口,松木地板在他的重量下发出***,但楼下的声音仍在继续。
从缝隙中望去,双胞胎跪在客厅地板上,面前摊着一张泛黄的海图。
大康正用铜戒在图上划出荧光轨迹,那些光路组成一个三维的岛屿模型;小康则往标本墙的玻璃罐里滴入某种蓝色液体。
罐中的珊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重新排列成新的图案——现在它们精确复制了今天齐默测绘过的区域。
齐默退回房间时,衬衫口袋里的铜牌突然发烫。
他掏出铜牌,发现上面的符号在月光下扭曲变形,最终组成了可读的文字:"勿信戴戒人勿测月下潮勿食周三鱼"窗外,沉寂多年的灯塔突然亮起血红的光束。
当光柱扫过海面时,齐默看见无数人形黑影正从第七礁区的方向向岸边游来,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遵循着某种潮汐节律。
最前排的黑影己经爬上礁石,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每个"人"的右手食指都闪耀着珊瑚的冷光。
齐默数了数,正好二十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