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边,一支军队缓缓前行。
军队步伐整齐,气势恢宏,他们穿过广阔的麦田,金色的麦浪在阳光下闪耀,与战士们的亮甲交相辉映。
一看便知,此为胜利之师。
为首的将军,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剑眉斜飞英挺,蕴含着锋利的寒意,透露出一股孤傲的气质。
而那一双深黑的眼眸,如冬原的孤狼,冰冷而锐利。
他一身铮亮银甲,腰佩利剑,脚踩铁履,跨于宝马之上,好不威风!
身后的军队步伐整齐划一,即使是班师回朝,也亦如出征时队伍整齐,而随军飘扬于晴空之上的军旗大书“曹”字。
将领放慢了马儿的步伐。
偏头看看金黄的麦浪,曹子春呼出一口热气。
微怔了怔。
“麦子,是丰收的时候了。”
曹子春轻声呢喃道。
忽得瞥见,田中有一老翁正背着孙儿,走过田中的小路。
曹子春回想起,在儿时的某个时刻,他曾被养父带着去田野里,一起欣赏夕阳的下午。
将军扬鞭,策马远去。
军队前进着,消失在田野边。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镇北将军平定漠北,征辽东,收复失地,功不可没……”高堂上,宣旨官朗声读着,称赞着大将军的丰功伟绩。
卫国侯曹子春,草根出身,驰骋沙场仅十余年,便立下赫赫战功,年不过而立,便独掌兵权,即刻封侯,威名远扬,一时风光无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荣登大殿,功名加身千斤重,为众臣敬仰。
但明白人都知晓,外敌除尽的那一天,就要走狗烹,良弓藏。
至于。
卫国侯曹子春的结局,那己经是后话了。
……此时,曹子春端坐于宰相府的待客庭中,看着眼前的茶盏正冒着腾腾热气。
茶好,泡的是来自着霞山的茗茶,轻触盏壁,茶水温度适中,水质浓稠,颜色亦如出浦美玉,清澈而细腻,冒出阵阵茶叶的清香。
茶是暖的,人是冷的。
亦如两天前的霜降天。
己入深秋。
宰相司空诘,抬眼看了看座前的大将军,从邀他入座首到现在,他都未发一言。
冷面将军,铁石心肠。
这副高高在上,傲骨嶙嶙的态度,也着实让人不爽。
罢了,看在是他的孩子上,司空诘微笑着抿了一口茶。
“所以大将军不想去看望看望他吗?”
司空诘问道。
曹子春沉默着。
“大将军不想他吗?
该去看看他。”
司空诘追问着,“他那么爱你,以往那些年岁,你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天天都挂念着你。”
曹子春的目光飘向了庭中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杨树下,那里堆着金黄的落叶,璀璨如他的眼眸,可他也如落叶,枯萎,腐烂,埋入泥土之下。
曹子春动了动嘴唇,一双美目暗了暗,睫毛颤动着。
风,刮动着树叶欲掉不掉。
大将军也不是总是冷着脸。
真可惜。
他终于是开了口。
“我……”“……想他……每年都,会去看他……”他轻语着。
一提到那人,伴随着他口中呼出的热气,他终于是如暖春下消融的冰雪一般,凛冽的气势开始消散。
“可我……我……”曹子春侧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目光不知盯向哪里。
“我……我过了这么多年……”他捏紧了拳头,不知怎么的,眼尾竟开始发红。
“……我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时他死的时候,你在场,可你却撒了谎说他是自戕。”
“他那么惜命的人……自戕?”
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口起伏着。
“而且,时至今日,你们才想起去……看望他……”不……不……“可你们连他的尸首都无法保全!”
不能想他。
“以前,你,你们……恬不知耻的吸食他的血肉,压榨着他最后的价值,你们又几时关心过他!”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曹子春拼命的、抑制着自己回想起那一天的经历。
紧闭着双眼,调整呼吸。
“你们压根就不在意他……现在看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哪怕是他的死……所以……”抑制住想要哭的欲望。
快,睁开双眼,子春。
不要再想起他。
曹子春长呼出一口气。
“祭拜他,这不过是个幌子,所谓的……借口。”
他己经冷静下来了,又回到了一开始冰冷的状态。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我不会去,告辞”曹子春起身离座,拍拍衣袍,利落地离开了。
“……”“好!
送客!”
司空诘干笑两声。
还是那么不客气。
他方才的表现,全被明人收进眼底。
明人没有打断他,等他一口气吐出来,等他最后拒绝他。
司空诘盯着对面那杯早己变凉,一口未动的茶。
尽管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但还是想试一试。
这孩子,好的不学,怎么就学上他的坏毛病呢?
司空诘摇摇头,叹了口气,其实他的茶水也一口未动。
司空诘也忍不住回想着他。
曹子春和他有一样的坏毛病,总是思考事情太感性。
为什么,他们不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呢?
如若他好好想想,也不至于是这个结局。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司空诘的目光飘向了杨树下铺满地的,金黄的落叶,旋即移开了目光。
回忆着曹子春的质问。
因为司空诘也不知道。
……“哦?
你要举办祭拜她?”
德梁帝挑起眉,从椅子上支起身子,颇有兴趣的样子。
“是,陛下。”
“哎吆,没想到啊,哈哈哈哈!”
德梁帝抚掌大笑,“这小子,生前没见那么多人拜他,倒是死后发扬光大了!”
真是一改朝堂前威严的模样,司空诘腹诽着,一提到这个人,德梁帝就暴露出吊儿郎当的本性。
“好呀,这是好事呀,嗯?”
德梁帝笑够了,眯着眼,看着司空诘。
“那明相……该定个好日子呀。”
他宽袖一挥,带起阵风,“去吧,准了。”
“臣,告退。”
望着德梁帝远去的背影,司空诘沉默着。
有了陛下的允许,那事情就好办了。
为了绸缪这件“大事”,不免还是要用一用他,这不是挺好的嘛?
是吧,你看,你死后还能为大梁国尽忠,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司空诘踏着承德殿的台阶,抬头看见满目青天。
“我想,如果你要知道的话,也会很乐意的吧,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