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用宽袖挡了挡迎面而来的风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作为礼部侍郎，他向来注重仪表，此刻却不得不忍受边塞的粗粝。
"大人，前面就是互市了。
"侍卫李忠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帐篷群。
这个西十余岁的老兵是朝廷特意指派给他的边关向导，黝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裴明远微微颔首，手指下意识地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皱褶。
他今年二十有八，面容清俊，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
临行前，父亲裴丞相那句叮嘱犹在耳边："边关蛮夷之地，切记身份，莫要失了体统。
"互市的喧嚣声远远传来，不同于京城市集的井然有序，这里充满了野性的活力。
中原的丝绸、瓷器与草原的皮毛、马匹在此交汇，叫卖声用各种语言混杂着响起。
"草原人粗鲁无礼，大人小心为上。
"李忠低声提醒，手按在刀柄上。
裴明远不置可否，缓步走入市场。
他目光如炬，观察着每一个细节——中原商人脸上戒备的神情，草原汉子腰间晃动的弯刀，还有那些躲在帐篷阴影处交头接耳的可疑人影。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嘈杂，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身着草原服饰的年轻女子，正用流利的中原话与一名汉商讨价还价。
她不像中原女子那样束发盘髻，而是任由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细辫，额前点缀着几颗小巧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匹丝绸我要三张上好的狐皮交换，不能再少了。
"女子声音清亮，带着草原人特有的爽朗。
汉商摇头："姑娘，你这价太高了。
两张狐皮加一张羊皮，如何？
"女子正要回答，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裴明远。
她眼睛一亮，突然改用草原话快速说了几句，那汉商一脸茫然。
裴明远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他说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草原话带着明显的中原口音，但足够清晰。
女子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人懂我们草原话？
"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是秋日里阳光下的琥珀，清澈透亮。
"略通一二。
"裴明远微微颔首，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他注意到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格外明显。
女子爽朗一笑，行了一个草原礼："我叫萨仁，是塔塔尔部的商女。
我猜大人就是新来的礼部侍郎裴大人？
"裴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姑娘如何得知？
""互市上早就传开了，说朝廷派了个年轻的大官来处理抢亲的事。
"萨仁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大人比我想象中年轻，也比传言中英俊。
"如此首白的评价让裴明远耳根微热。
在中原，没有女子会这样当面评价男子外貌。
他轻咳一声："姑娘说笑了。
本官确是为此事而来。
"萨仁忽然压低声音："大人若想知道真相，不妨随我来。
"说完不等回应，便转身走向一处僻静的茶摊。
裴明远犹豫片刻，对李忠使了个眼色，独自跟了上去。
茶摊简陋，只有几张矮桌和毡垫。
萨仁熟练地点了两碗奶茶，推了一碗到他面前。
"草原的奶茶，大人尝尝？
"她眼中带着期待。
裴明远看着碗中泛着奶香的茶，迟疑了一下。
中原士大夫讲究"君子远庖厨"，更不会轻易接受陌生女子递来的饮食。
但看着萨仁坦然的目光，他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
咸甜交织的陌生滋味让他差点皱起眉头，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表情："很...特别。
"萨仁笑出声来，那颗嘴角的小痣随之跳动："大人不习惯很正常。
就像中原人不懂我们草原人为何要抢亲一样。
""抢亲？
"裴明远抓住了关键词，"这与最近的纠纷有关？
"萨仁点点头，表情变得认真："前几日，你们中原一位布商陈掌柜的女儿被我们部族的巴特尔抢了。
按草原习俗，这是表达爱意的方式，姑娘若不愿意，第二天就会送回来。
但陈掌柜不懂，以为是掳掠，闹到了官府。
"裴明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但边境贸易，理应尊重双方习俗。
""问题就在这里。
"萨仁叹了口气，"巴特尔不知道中原女子视此为奇耻大辱，陈小姐也不知道这只是草原的求婚方式。
现在那姑娘羞愤欲绝，巴特尔也懊悔不己。
"裴明远正欲细问，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群草原汉子围着一个中原茶商推搡着，气氛剑拔弩张。
"又出事了！
"萨仁立刻站起身，像一阵风般冲了过去。
裴明远不及多想，也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