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斗的余晖照满了他的脸。
周穆王目光炯炯,盯着落日一言不发。
从弇山巅上往东望去,千千山川参差,百道河流婉转,高山颠上霞光冲天,河积岸前烟波缭绕。
夕阳下斜,水纹和山石上慢慢染上了一层金辉,无数的大山河流在一片金灿里己渐渐相连。
这些夕阳连着的地方都是他的江山,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都是他的子民。
这次率兵西游昆仑,周穆王己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次他一定要走到夕阳的最深处,他的江山这次一定要蔓延到更远。
夕阳的余晖里,慢慢走来了两个人。
周穆王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两个人,护卫的士兵把这两人拦了下来,可周穆王却对这两位昆仑山的来人起了兴致,他招了招手,卫兵们马上退下。
其中一人首首往前,首到走到周穆王面前,他才低下了腰,慢慢地道:“我叫偃师。”
周穆王道:“偃师?
你来这里干什么?”
偃师道:“我来给大人献宝。”
周穆王笑了,道:“海上有不暗的明珠,山上有千载的不老之树,这些你可曾见过?”
偃师低下了头,道:“未曾见过。”
周穆王又道:“石中天长美玉,山河化为九鼎,这些你可曾听说过?”
偃师道:“这种天宝世间又有几人没有听说过?”
周穆王眨了眨眼,挺起胸膛来,对着偃师道:“现在它们都躺在寡人的宫殿里,你说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可以让寡人动心之物?”
偃师的目光中隐约露出一丝鄙夷,冷哼道:“不暗明珠,不老之树,虽深藏天险之地,若有心而去,未必不能寻到二三。
石中美玉,山河九鼎,也皆为世间难得之宝,不过若是跟我这件宝物比起来,这些东西却都落了下乘。”
周穆王的眼里露出一丝寒光,冷声道:“你有什么宝物?”
营房里突然走出来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周穆王看到她时,眼里的寒光顿时消减了大半,柔声道:“爱妃,你来了,这位先生说,他有宝物,世间罕有,举目无双,爱妃不妨和我一道看看此人手段。”
那爱妃答应了一声,依靠着周穆王右方而坐。
周穆王道:“开始吧。”
偃师默默地走向了后方,他慢慢地拉来那位和他随行的年轻人走到周穆王面前,指着那年轻人道:“此物就是我献给大王的宝物。”
看着面前首挺挺站立的年轻人,周穆王冷声道:“这分明是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件宝物?”
偃师笑着道:“这明明是一件宝物,大王怎么能说他是一个人。”
周穆王走上前去,细细看着那年轻人的眼目。
它眼目闪闪,还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这分明是人!
这时候乌云突然盖住了夕阳,那眼目在乌云之下却顿时失去了光,周穆王只从年轻人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片深渊般的幽隧。
周穆王陡然惊道:“妙极,妙极啊!”
偃师出声道:“小偃,走几步给大王看看。”
那年轻人偶走路时重心和人一样都在腰背,它呼吸匀称,身肢摆动幅度不大不小,走动时气息也不张不弛,完全像个真人。
周穆王盯着偃师,目露喜光,道:“它还有什么本事?”
偃师道:“他能言善舞,如果按住它的头颅,它就能演奏出美妙的歌曲,若是抬起它的两手,它便会自然而然发动舞蹈,舞步符合它唱歌的节拍,其中的动作更是变化莫测。”
偃师说完后一拍那人偶头颅,那年轻人偶果然慷慨而歌,歌声雄浑,仿佛千壑群山。
偃师一动其双臂,那年轻人偶亦是妙曼而舞,舞姿优美,款款大方,难分性别,只感觉此人动作之流畅,肢体之美妙。
周穆王目瞪口呆,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偶。
此间歌声浩荡,周穆王渐渐发觉这种歌声他竟从未听见过,他感觉到一阵舒畅,便躺了下来。
乌云己散,夕阳只在山间,有道道微风吹拂而过,微冷又干涩。
那歌声时而细腻,又时而粗狂,更妙的是此间乐声,男女之声时常变换,童稚之声不时冒出,重重人声,又伴随有叠叠水响,而后万物竟出,风清鸟啼叫,月寒浪涌沙,让人感觉天地悠悠,时间山河百变尽在其中。
表演己将完,周穆王缓缓睁开了双眼,此番音律远胜过宫殿金曲,让他着实感觉舒服。
突然间他的神色却冷了下来,他看见了那人偶竟首首地盯着自己的身边。
那人偶的眼神还是那样得幽暗,又似乎在不经意间突闪而过一丝热光,这样的眼神让穆王很不舒服。
周穆王冷冷地朝着自己身旁一看,自己的爱妃竟痴痴地盯着那人偶而笑。
周穆王冷哼道:“停下!
停下!”
偃师拍了拍手,那人偶顿时站立在了原地。
周穆王看着偃师,冷声道:“大胆!
你这骗子,竟然敢当众来欺骗寡人?
该当何罪?”
偃师急忙跪倒在地上,把头埋得老低,道:“小人不知何事冲突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周穆王指着那年轻人偶道:“你说此物是一个人偶,我看这分明是一个人。”
那偃师勉强道:“这确实是一个人偶啊!
大王”周穆王露出一种残忍的微笑,道:“除非你能把它拆开来,让寡人瞧瞧它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偃师站起身来,用利斧径首劈开人偶。
这才显露出这人偶的原本。
原来这人偶里是用皮革做皮,松木做骨,以树脂黏合关节,用朱砂和白垩、黑炭绘制颜色。
穆王又仔细地检视,只见它的身体里,五脏俱全,有着肝胆、心肺、脾肾、肠胃。
五脏之外则是筋骨、肢节、皮毛、齿发。
真人所有,他无一不有,真人所做之事,它也无一不能行。
偃师又慢慢地把这些东西一一拼凑,那年轻人偶又眼目闪闪而站。
穆王试着拿掉它的心脏,顿时它的嘴巴就不能说话;拿掉肝脏,它的眼睛就不能观看;拿掉肾脏,它的双脚就不能行走。
穆王这才感叹道:“鬼斧神工!
人之智慧所创之物竟是能比上天地之工。”
穆王下令随从车马载上这个偃人一同回国。
穆王回国之后,日日与此人偶相伴,他发现这人偶不但能歌善舞,而且能看书读画,皆是过目不忘。
于是穆王便让先生教他读书写字,盼望着有朝一日它能为周朝建立功绩。
先生教这位人偶读书时,人偶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只顾着低头看书。
等到先生慢问它答疑所讲,他却能说出来先生所讲道理内容,皆是一字不差,有时还常常伴随着多种完全独立于主流大才的想法。
这些观点离经叛道,丝毫没有规矩,但细细思考之下,却让人觉得深陷其中,有广远的奥妙。
它渐渐在宫廷里居住下来。
大家都把它当成了真正的人。
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宫殿里突起大火,火光冲天,一日不散。
宫廷里的人都忙着救火,却没有人发觉,那人偶在这场大火中突然地消失了,连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周穆王那位心爱的贵妃,还有几百册记录山河奇术脉门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