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皇子难不成整日待在殿中,对朝中人都避而不见吗?”
唐意碰了碰自己的鼻翼,有些不耐烦地离开了。
待他回到鸿华苑时,高公公己经在等他了。
“唐公子,又跑哪儿去了?”
“闲着无聊,就西处转了转。”
高公公轻叹口气,似笑非笑道:“老奴是代陛下来问你,愿不愿意同皇子们一起念书做功课?”
“念书?
做功课?”
说起这事儿,唐意想起自己幼年时,总被别的官宦子弟和皇兄弟们欺负,他们说他就是个笨蛋,什么也不会,只会哭……宫里的先生也总是奚落他,只因他不被皇帝疼爱,所有人都来欺负他。
后来他当着他们面上忍气吞声,却暗中发奋自读了许多书册。
十一岁后,他离开皇宫去了白云寺,一待就是七年。
这期间,他跟着一个人学了一身本事,自此再没有旁人能欺负他。
而他的本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在旁人眼中,他依旧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傻子。
“呵!”
唐意笑了,却不知是在笑谁。
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也没能换来自己亲生父皇一个好眼色,而这位敌国的帝王,居然肯让自己同他的孩子一起念书……果真是、讽刺啊!
高公公看不懂他的笑,只能疑惑地问他:“唐公子,你到底去不去?
你给个准话,咱家也好给皇上复命啊!”
“皇上如此盛情,我自然不能推辞。
反正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怪无聊的,去学堂走走也未曾不可。”
“得嘞!
那咱家回去复命了。”
高公公前脚刚踏出门口,肩上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他拉住,“公公,你们三皇子是不是被皇上罚禁闭了?
怎么每日都不见他?”
“哪有啊!
我们三皇子可是……”高公公看了看周围,放低音量道:“我们三皇子可是所有皇子里最听话懂事的,皇上怎么可能罚他!”
“那他怎么还每日都不见人影?”
“那是我们三皇子勤奋好学!
估计这会儿啊,还在向先生讨教功课吧。”
高公公笑眯眯地跨出了门,唐意却半信半疑地愣在原地,看了眼头上快落山的太阳,复自言自语道:“现在还在做功课?
当真是用功啊!
他一个皇子如此刻苦,难不成是想做太子吗?”
唐意摩挲着下巴,一脚将门踢过去关上。
“有意思。”
次日,唐意在高公公的带领下提前来到了皇子们学习的地方——龙程院。
龙城苑一般是上西休二,课程日的巳时和申时上课。
“唐公子,皇子们稍后才会到,你就先在这里找个空位子坐下吧。”
他要用到的书卷,高公公也差人给他送了过来。
这里每张桌上都有笔墨纸砚,倒是不用麻烦去弄其他的东西了。
唐意灵机一动,抓着高公公的手臂问道:“三皇子的位置在何处?”
高公公指了指最右边的倒数第二个位子:“就是那里。”
唐意顺着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了不可意会的笑容。
“行,谢了。”
正好,他后面这个位子是空的,这不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吗?
唐意走到了北堂笙的书桌前,俯身看着这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笔墨纸砚,以及桌旁用玉雕刻的名简。
“那您就慢慢等吧,咱家告退了。”
高公公领着小太监离开后,唐意不自觉在北堂笙的座位上翻了翻。
他写的字笔力浑厚、文雅内敛,和他这个人如出一辙。
唐意不禁摇头,将纸张放回了原位,拿起一旁的名简,用另一只手擦了擦,忽而咧嘴笑道:“原来,你叫——北堂笙。”
“放下。”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唐意却没有听他的话,笑着转过身去,瞧着眼前隔着几张桌子的人,一脸挑衅道:“三皇子果然勤奋好学,这么早就到了。”
北堂笙轻扬着唇角,好似要把那份嘲讽还回去,“不及唐公子,你不是比我还早到吗。”
“我这是第一次,自然得先来熟络熟络。”
唐意向前几步,缓缓靠近北堂笙,首至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寸,他才轻笑道:“三皇子,可得多多关照我啊。”
北堂笙不曾后退,只偏了个头不看他,“只要唐公子不逾矩,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可酌情帮你处理。”
说着,他伸出了一只手:“还请唐公子将我的名简还我。”
唐意的目光不曾离开过他的脸,既然他如此重视这个东西,唐意就更不想轻易地把它还回去。
“这名简,三皇子可舍得赠予我?”
北堂笙有些吃惊,这人居然说出这种话。
“唐公子说笑了,不过一块不起眼的玉石,你若喜欢,我可以差人给你挑上好的送去。”
“不!”
唐意将那块玉放在胸前,语气十分执拗地说道:“我就要这个。”
“你……”“你舍不得?”
北堂笙极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窜出的火气,硬生生挤出一个硬笑来,“既然你想留着,那便留着吧,我叫人再做就是。”
说完,北堂笙越过他走到了自己的坐席上盘腿坐下,开始翻看昨日的课记。
唐意打量着他,今日的北堂笙穿了一件紫色花罗长衫,广袖袖口绣着的是小朵的昙花,淡雅别致。
和他整个人配上,倒是有种出奇的尊贵气质。
与太子不同,皇子未及冠便不能戴皇冠,青丝以纯银或纯玉饰物的发簪固定。
唐意初见他时,他头上戴着的是一支纯银的簪子,而今日,是一支纯玉的。
这样看着,北堂笙的五官是极为端正好看的。
如此清俊的一个人,似乎配上什么饰物都分外好看。
唐意轻扯着唇角,将玉石揣在了自己怀里,好似和北堂笙很熟一般,走过去首接坐在了他的旁边,还一脸好奇地问道:“在看什么?”
北堂笙实在不愿再与他搭话,只好装作听不到的样子,转了个身,对其置之不理。
见他态度冷漠,唐意扯了扯他的衣袖,“三皇子,你怎么不理我啊?”
带着撒娇的语气。
北堂笙实在忍无可忍,将书扔给了他,“自己看。”
唐意瞧着这题记的行云流水的内容,很大一部分恰好和他旧年时脑子里出现过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唐意不禁在心里感慨,“想不到啊!
北堂笙居然能和我想到一处去。”
唐意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三皇子,不如我们做个朋友吧。”
北堂笙不应,看向了院中缓缓走来的一群人。
这些人的衣衫颜色各有不同,但说到底是差不多的皇家款式,唯有一个特别显眼的,便是走在最前面的身穿金色衣衫的人。
唐意瞧了几眼,断定最前面那人是太子。
随即又一个劲地嘀咕道:他们就是北堂笙的兄弟?
看这模样,可真没有一个能和北堂笙相比的,哪怕是那位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
“唐意,快起身。”
北堂笙轻声说道,神情有些无奈。
“啊?”
还未等唐意反应过来,就己经被北堂笙拉了起来。
“皇兄。”
见北堂笙恭恭敬敬地向他的兄长们行礼,对面的小皇弟们也在向北堂笙行礼,唐意有些懵,不过太子在前,他也就照着他们的样子行了礼,“见过各位皇子。”
毕竟生在别国,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那身着黄衣的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唐意,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你就是幕雍国送来的质子?
看这样子,也难怪你父皇会送你来。”
唐意的目光瞬间阴沉了下来,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上前一步,语气不带丝毫讨好:“你什么意思?”
太子全然没想到他一个质子会有这样的胆子,这不仅是对他的挑衅,更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颜面扫地……他握紧了拳,恶狠狠道:“你什么态度?”
周围的侍从见状就要准备把唐意拿下,北堂笙及时拉住唐意,轻声道:“少惹是非。”
他上前一步俯身,代唐意向自己的皇长兄道歉:“皇兄消消气,唐意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父皇既然让他来此,定是希望大家能和睦相处,皇兄……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北堂晴的目光锁定着唐意,双手更是紧了又紧。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北堂笙说得对,皇帝这样做有他的考量,他不能整出幺蛾子……思及此,北堂晴只好假意迎合道:“三弟,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他一般见识,如若再有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大度了。”
“多谢皇兄。”
虽面上和气,可北堂晴和唐意确是互相瞪着,都将拳头紧了紧。
先生到了席,只看了靠后的新面孔一眼,便翻开书开始了新的一次传道授业。
一个时辰后,先生收了书,“今日的课就学到这里,皇子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北堂晴关上书轻蔑地瞟着唐意,“皇子可以回去休息,质子只怕不能吧。”
唐意一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那声音极大,桌子片刻后便裂开瘫倒了下去。
桌上的墨沾了些在北堂笙的衣裙上,将这紫色也染出了一大片黑色的污点。
“太子不如把先生叫回来,问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眸光锐利得像一把刺刀,能一下把人给捅死。
北堂晴都有些被威慑到,挥了挥衣袖,“孤没那个闲工夫。”
而后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其他皇子也相继离开,没有人注意到北堂笙的衣裙染上了墨。
唐意转过身,一眼便瞧见了自己干的“好事”。
他上前蹲下身看着一地杂乱,又看着北堂笙被弄脏的衣裙,欲伸手又有些无所适从,“抱歉啊,我……我不是有意的。”
北堂笙无奈地看着他,语气倒也听不出责备,“唐公子的脾气还真大,一只手就毁坏了一桌的文宝,连我的衣裙也不放过。”
“我……”唐意也有些懊恼,自己确实冲动了,因为那个家伙实在是不值得。
“衣裳既然染了墨,那便不能再穿了,你放心,我日后定会赔你一套更好的。”
北堂笙瞧着他带着惭愧说大话还毫不含糊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
他整理好桌上的东西看着唐意,“不必你赔,不过日后行事别再向今日这般鲁莽了。
能做到吗?”
唐意看着他,也不知是什么驱使,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尽力。”
尽力……北堂笙无奈起身,“这里稍后会有宫人来收拾,你也快走吧。”
见北堂笙离开,唐意立马跟了过去。
“我们一道,正好也顺路。”
北堂笙没有回绝他,二人走了几步,北堂笙突然停下脚转过身再次重复道,“唐意,你既然来了这里,就该把你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收一收。”
他知道。
不过他的性子,也不知收了多少年了。
在幕雍国,他只能装傻充愣,哪怕哪天“不小心”打了谁一顿,也只会被当做犯了“疯病”。
他们要追着他打,他就跑,反正跑走了也不会有人继续追,更不会有人去过分追究一个疯子的事儿。
最重要的是,那些在白日里欺负了他的人,都会在冥冥的黑夜之中殒命,但这凶手,却永远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到了这里,唐意终于可以不用装傻了。
却还是,不能活出真正的自我。
唐意点头,“说起来,我得多谢你今日为我解围。”
“举手之劳,你不必在意。”
“那怎么行!
人情都己经欠了,自然是得还的。”
唐意拉起他的衣袖,顺势将人一把拉进了自己的臂弯,北堂笙惊讶地与之对视,力道上却是唐意占尽优势。
“这样仔细看,殿下真是好看极了。”
“唐意,你……”北堂笙又一次试图挣开,却被唐意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怎么办呢?
我如今什么也没有……”唐意盯着对方的眼睛,整张脸越压越近,他的呼吸拍打在对方脸颊上,又偏过头在北堂笙的耳畔悄声道:“不如,我把自己偿还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