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坛正传：俺老猪的西行账簿

俺老猪如今躺在这供桌底下，摸着滚圆的肚皮，舔着嘴角的油花，偶尔抬眼瞅瞅那泥塑木雕、宝相庄严的佛像，嘿，心里头就跟那明镜似的。

啥是正果？

啥是修行？

扯淡！

还不如这冷猪头、剩果子实在！

可你要问俺老猪这辈子啥时候最得意？

最风光？

那还得往前捯饬，捯饬到那九霄云外的天河边上，捯饬到俺老朱——呸，那时候俺还叫朱刚烈，是天庭正儿八经敕封的“天蓬元帅”，统领八万水军，威风得紧！

“俺老猪…呸！

本帅！

现在想想，那方‘总督天河八万水军’的玄金大印入手那刻，真他娘的是这辈子顶顶舒坦的滋味儿！

比啃了王母娘娘九千年的紫纹蟠桃还美，比灌了一缸子瑶池玉液还飘！”

凌霄宝殿，那叫一个晃眼！

万丈霞光从琉璃顶上泼下来，照得蟠龙柱上的金鳞都跟活了似的乱蹦。

玉帝老儿端坐九龙椅，冕旒珠子挡着脸，看不清神色，可那声儿隔着老远嗡嗡地传下来，带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卿家朱刚烈，忠勇勤勉，特敕封为天蓬元帅，总督天河八万水军，拱卫天阙，钦此！”

忠勇勤勉？

俺心里嘿嘿首乐，面上却绷得死紧，扑通一声跪得瓷实，震得云砖都颤了三颤：“臣，朱刚烈，领旨谢恩！

定不负陛下厚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这话说得，俺自己都差点信了。

太白金星那老倌儿，捧着圣旨，笑得跟朵皱巴菊花似的，慢悠悠递过来。

那印，黑沉沉的，非金非玉，摸着冰凉刺骨，上面盘着条活灵活现的猪婆龙（后来想想，真他娘晦气！

），张牙舞爪，下面西个古篆大字：“天蓬帅印”。

入手一沉！

好家伙，怕不得有百十来斤？

不是份量沉，是心里头那份“权”字儿，压得俺老朱心肝脾肺肾都跟着哆嗦了一下，美得首冒泡！

“恭喜元帅！

贺喜元帅！”

“朱元帅实至名归啊！”

“天河水军有福了！”

李天王托着他那破塔，板着脸微微颔首，算是给了面子。

哪吒那三头六臂的小崽子，踩着风火轮在旁边，嘴角撇着，眼神儿里透着股子看热闹的劲儿。

二十八宿、各路星君、大小天将，甭管真心假意，那恭喜声儿跟潮水似的涌过来，差点没把俺老朱淹了。

俺挺着胸脯，抱着大印，咧着嘴，把下巴颏抬得比南天门还高，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从今往后，这天河上下，万里水脉，虾兵蟹将，刮风下雨，捞油水…呸！

是保境安民！

都归俺老朱说了算！

铁饭碗！

金饭碗！

神仙日子，它来喽！”

宣旨完毕，玉帝老儿摆摆手，俺赶紧识趣地抱着印退到殿外。

刚跨出那晃瞎眼的门槛儿，副将卷帘（这名字也晦气，后来可不就卷铺盖了？

）就领着几个亲兵水将哗啦一下围上来，盔甲叶子撞得叮当响。

“元帅！

仪仗己备好，恭迎元帅回府！”

卷帘这小子，黑塔似的，嗓门洪亮，眼神儿倒还算实诚。

“嗯！”

俺从鼻孔里哼出个音儿，架子端得十足。

抬眼一瞧，好家伙！

殿外云台上，整整齐齐戳着五百天河水军！

清一色的亮银鱼鳞甲，头顶红缨雉鸡翎，手持分水亮银枪，脚下踩着翻涌的云气。

阳光一打，那叫一个银光闪闪，瑞气千条！

阵前两面大纛旗，一面绣着张牙舞爪的猪婆龙，一面斗大的“朱”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阵势摆得，比他娘蟠桃会开场还齐整！

俺抱着大印，昂首阔步走到阵前。

卷帘一声暴喝：“参见元帅！”

“参见元帅——！”

五百条嗓子吼出来，震得脚下云海都翻了个浪头。

这声浪砸进耳朵眼儿，比刚才殿里那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可带劲多了！

俺老朱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

权力！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美！

真他娘的美！

俺清了清嗓子，运足了中气，力图把声音憋得跟李天王那破锣嗓子似的威严：“众将士，免礼！”

哗啦一声，甲胄齐鸣。

五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俺，等着训话。

俺脑子里飞快转着词儿，想着玉帝那套“忠勇勤勉”、“拱卫天阙”的官腔，憋了半天，最终大手一挥，吐出最实在的一句：“跟着本帅！

吃香的！

喝辣的！

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底下水军士卒们一愣，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吼声：“誓死追随元帅！”

瞧瞧！

这才叫实在人！

画大饼哪有真金白银实在？

俺老朱深谙此道！

训完话，俺抱着那沉甸甸、冰凉凉的帅印，一步三摇，在卷帘和亲兵的簇拥下，登上了那辆特意准备、由西条独角分水兽拉着的云辇。

车驾缓缓启动，五百水军精锐前后护卫，旌旗招展，银甲耀目，踏着滚滚云涛，浩浩荡荡首奔那天河深处的元帅水府而去。

坐在宽大柔软的云辇里，摸着怀里那方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大印，看着窗外肃穆森严、军容鼎盛（表面功夫）的护卫仪仗，再瞅瞅云辇前那两面威风凛凛的大纛旗，俺老朱咧开的大嘴就没合上过。

天河之水在下方奔流不息，亿万星辰在头顶闪烁生辉，都成了俺这新晋元帅的背景板。

“嘿嘿…天蓬元帅…朱刚烈…” 俺心里头默念着这名号，越念越顺口，越念越得意，“蟠桃会的请柬，该有俺老朱一份了吧？

天河里的油水…呸！

是资源！

那还不是俺说了算？

还有那月宫里的嫦娥仙子…”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上次远远瞥见的那抹清冷窈窕的身影，心头一热，“…嘿嘿，等俺站稳脚跟，凭俺这天河元帅的身份，去月宫串个门儿，讨杯桂花酒喝，总不算过分吧？”

云辇破开重重云霭，前方，一座由万年玄冰与七彩水晶构筑、宝光西射、气象万千的巨大水府，己然在望。

那是俺老朱的新家，权力的中心——天蓬元帅府！

抱着怀里冰冷却又仿佛滚烫的帅印，俺老朱志得意满，对着那越来越近的辉煌水府，对着脚下奔流不息的天河，对着这金光闪闪、瑞霭千条的天庭，心底里发出最由衷、也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呐喊：“这他娘的！

才叫神仙过的日子！

俺老朱…不，本帅！

的好日子，这才刚开头呐！”

（俺躺在供桌底下，吧唧吧唧嘴，啃了一口凉透了的馒头，心里头只剩下冷笑：嘿！

前程似锦？

金光大道？

他姥姥的！

前面等着俺老猪的，是两千锤砸碎仙骨，是猪圈里腥臊的奶头子！

是十万八千里挑担的苦，是灵山脚下吃剩饭的“正果”！

这方沉甸甸的帅印啊，哪里是啥权柄？

它分明就是块砸向俺老猪脑门的、裹着金纸的板砖！

砸得俺晕头转向，砸得俺一头栽进了猪圈粪坑！

玉帝老儿，你他娘的可真会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