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齐太子
“是。”
孟见宁一惊,心里始终吊着的那股子镇静忽然被打破,却并非是因为自己也属于“女眷”而恐慌。
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脑子霎时间大换血。
她几乎是有些冒失地站起来,侧身用右肩撞开了马车的窗子。
傍晚天沉,狼藉遍地。
她却一眼瞥见了帅旗下的男人,他全身严严实实包裹在钝重铠甲里,一双眼睛令人望之生畏。
一路上几程山水,几多艰难……居然真的是他!
原本还要走几天的路猝不及防遇见,一瞬间不知是惊多还是喜多。
“皇兄!”
这道嗓音一出,领兵的孟见谆神色一凛,狠狠攥住缰绳勒马逼停,身下战马嘶鸣一声,半身尚悬在空中,急急调转了一颗马头。
前蹄甫一落地,他扬声唤道:“线儿?”
那道熟悉的声音,来处却是一张陌生的小女儿脸孔,孟见宁见他迟疑,忙缩回马车里,扯下了脸上的假皮。
一时情急,忘换头了。
她迫不及待地重新探出身子,嗓音透出难言喜悦:“皇兄!
是我……线儿终于找到你了!”
语未落,己经激动得落下泪来。
周围将士们见这一幕都是一呆,半晌才迟钝地跪了一圈:“三殿下!”
战马己经冲到车帐外,孟见谆来不及说话,长臂先向下捞了一把,将这半个人悬在外头、不怕死的丫头拦腰拉上了马。
闹人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肯定少不了吃苦头,少不了受罪。
他印象中,这位皇妹自小就和其他勋爵人家的小女儿有些不同,她顽劣、活泼,不是个端庄的闺秀,父皇也从不拘她遵女训学女红,但另一边却同那些闺秀们一样,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他无声叹口气,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
“皇兄……”近处看到他的眼睛,孟见宁再也说不出别的,半侧过身抱着他大哭起来,好像要把这一路的脏污委屈全都赖在他身上。
她从前和孟见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父皇对储君诸般要求实在严苛,他自己性子也严肃,是以兄妹二人多年来不甚亲切熟稔。
可究竟是血脉相连,何况他还有一张和父皇母后肉眼可见肖似的脸。
他没有说话的机会,耳朵里充斥着沙哑的哭声。
那些手上血、眼中泪,被她一股脑塞进了孟见谆的耳朵里,连带着一身的泥泥水水也都蹭在甲胄上,冰凉钝重的铁甲顿时更显狼狈。
“线儿……”孟见谆搂着她的肩膀,头一次感觉到这个不听话的妹妹竟然瘦弱如斯——她还仅仅是一只雏鸟而己。
他不由得嗓音哽咽,“好了,别怕,你别怕。”
他以为自己是要哭出来了,可是泪水迟迟没有涌现,只是头脑和眼眶烫的厉害。
半年来,定州的探子始终留意着梁人的通缉令,他知道孟见宁尚未落网,流落在外生死未卜,一面担心有一天通缉令被撤走,一面又担心她在外遭遇不测。
甚至有时会大逆不道地希望,若是他们所有人都在那一夜一同葬身在大齐皇宫,也好过日后的千般苦楚。
昏昏沉沉。
半晌,她嘶哑着说:“皇兄,你可知道那日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有没有探子赶过去,孟见谆是否知晓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
隐情颇多,他远在定州恐怕不好收集这些信息。
还有,大齐真的就这样轻易地……亡了?
意外地,他腾出一只手去牵住了缰绳,缓缓策马调转,沉默片刻说:“是见彻。”
是孟见彻,二皇子从封地赶回来,随行的侍从却是梁兵乔装。
他带着人长驱首入,没有一个人敢忤逆这位脾气暴躁的皇子,皇后也像往常一样派人接待他休息,免了他夜里还要请安。
后半夜,血流成河。
一杆长枪穿着断颈头颅,在半空高高挥舞,血从上往下,把枪杆染成粘稠的血色。
那颗头俯瞰皇宫里的闹剧,也俯瞰着她惊恐的脸。
父皇母后如何,无须多言,也不敢多言。
“我听见他架起火,将燕石烹煮了和梁朝人分食,张口说吃完浑身都热乎多了。”
孟见宁转过了身,坐在他身前。
孟见谆看不到她的脸色,硬邦邦安慰道:“他不认得燕石了。”
可是自己也知道于事无补,这种程度的伤痛不是一句话能抚平的,何况孟见彻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用一个“不认得”来解释。
他认准了那就是个疯子、混账、蠢货。
“可他认得海宁侯!”
孟见宁果然气急,刚收敛的眼泪也因着恼怒又落了下来。
“身首异处——侯爷的头被他……尸身吊在乾清宫前,你不知道他那样子……他己经疯魔了。”
她的视线又回到千里外的东都,飞过朱红的宫墙与半掩的门扉,最后落到氤氲着重重腥气的乾清门,冷风之下,血液干涸。
那具身体皱巴巴吊在门前,正上方是乾清门高悬的鎏金牌匾,她头上的血流进眼睛里,那具身体也如同浴血。
“令将军就在风里,打摆子。”
孟见谆听到“身首异处”几个字就是一怔,牙关颤了颤,心口止不住发紧。
令遒是他在西北的老师,教过他诸般兵法士策,也和他一起从阎王爷手中死里逃生,从少年起便为他的父皇扛住千军万马的外患,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忠义之人,是大齐鞠躬尽瘁、用兵如神的常胜将军。
是他们的长辈。
暗哑的笑声在喉间溢了出来,她几乎是有些扭曲地笑道:“他也要我死……他要我死——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定然把他千刀万剐、剁成碎肉喂狗!”
这声音让他有些陌生。
孟见谆哑然间发现,这场变故给孟见宁带来的不只是肉体上的委屈,她整个人好似都不一样了,只是说不清是变了,还是解开了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