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石猛、石墩儿父子绝望后又燃起一丝希冀的脸上跳跃,也映照着老萨满婆子那只浑浊独眼中深沉的探究。
石猛猛地抬头,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嘴唇哆嗦着:“破军…那地方…九死一生!
草丫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
我…我不能…”“猛叔,”萧破军打断他,声音冷硬如塞北的冻石,“草丫叫我一声哥。
这命,我赌得起。”
他不再多言,目光扫过草丫惨白的小脸和额头上那圈顽固的灰黑,转身便走。
皮袄染血,腰挎“寂雪”,背影在狭窄的土屋门口显得异常挺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破军哥!
我跟你去!”
石墩儿红着眼睛就要跟上。
“站住!”
萧破军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守好草丫,守好集子。
那‘地魇’的爪牙,未必就死绝了。”
石墩儿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萧破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呼啸的寒风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终重重砸在土墙上,留下一个带血的拳印。
老萨满婆子幽幽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再次悬在草丫额头,口中晦涩的咒文重新响起,试图将那被萧破军石坠冲散后、依旧盘踞的丝丝缕缕阴寒煞气压制下去。
阴山,并非一座孤峰,而是横亘在塞北荒原尽头、连绵起伏的庞大山脉。
其深处,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传说中不仅有凶兽毒瘴,更有地脉阴煞汇聚,滋生出各种邪祟。
“独眼沙里钻”那样的伥鬼,不过是冰山一角。
老萨满婆子所说的“地火熔岩绝壁”,位于阴山支脉“赤脊”深处。
赤脊,顾名思义,山石多呈暗红色,如同被地火煅烧过。
据传地下深处有古老的地火熔岩流淌,在某些绝壁裂缝处,会有灼热的地气喷涌而出。
萧破军孤身一人,如同融入阴影的孤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踏入了阴山外围的莽莽山林。
寒风被高耸的山体阻挡,林间反而显得更加死寂。
参天的古木枝桠扭曲,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叶枯枝,踩上去悄无声息,却散发着一种潮湿霉烂的气息,混杂着野兽粪便的腥臊。
萧破军将“寒髓劲”内息运转到极致,五感提升至极限。
超凡的嗅觉如同无形的雷达,在混杂的气味中,极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无论是潜藏的危险,还是那传说中的“烈阳草”可能散发的独特气息。
老萨满婆子只说了“靠近地火熔岩的绝壁”,具***置语焉不详。
阴山如此广袤,“赤脊”也只是其中一个方向。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别无选择。
循着记忆中老猎户们口口相传的模糊路径,以及空气中偶尔飘来的、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的硫磺气息,萧破军向着赤脊深处不断挺进。
越往深处,山林越发幽暗。
参天古木的树冠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只有零星的惨白光线透过缝隙投射下来。
空气中弥漫的腐殖质味道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腥气。
沙沙…左侧的灌木丛中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萧破军瞬间停步,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右手无声地搭上“寂雪”刀柄。
凤目中寒光凝聚,死死锁定那片晃动的阴影。
不是野兽。
那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感觉。
如同…之前在草丫伤口处感应到的煞气!
“嗤啦——!”
一道灰黑色的、如同烟雾凝聚的利爪,毫无征兆地从阴影中探出,快如闪电,首抓萧破军面门!
爪风未至,那股冻彻灵魂的阴寒己然袭来!
又是伥鬼?!
还是…别的邪祟?
萧破军心中警兆狂鸣!
他足下猛地一蹬,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滑开数尺。
“寂雪”刀呛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在幽暗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寒芒!
噗!
刀光斩过那烟雾利爪,如同斩入粘稠的泥沼,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灰黑色的烟雾利爪被斩断一截,落地即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但断口处黑烟翻滚,竟有重新凝聚的趋势!
“嗷——!”
一声非人非兽的、充满怨毒的低吼从阴影中传来,一个模糊的、由黑灰色烟雾构成的人形轮廓猛地扑出!
它没有五官,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闪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
速度极快,带着一股阴风,再次扑来!
萧破军眼神冰冷,不退反进!
“寒髓劲”内息疯狂灌注刀身,“寂雪”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刀脊上那些冰裂纹般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幽蓝的微光!
“断岳!”
刀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锋锐,更带着一股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寒之意!
嗤嗤嗤——!
刀光与烟雾邪祟碰撞,发出密集的、如同热油煎冰的刺耳声响!
那烟雾邪祟的身体剧烈波动、扭曲,被刀光斩过之处,灰黑色的烟雾竟迅速冻结、崩碎!
“嗷呜——!”
烟雾邪祟发出凄厉的尖啸,猩红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然受到了重创!
它不敢再硬拼,身体猛地散开,化作一片稀薄的黑雾,试图融入周围阴暗的树林。
想逃?
萧破军杀意己决!
他左手闪电般探向颈间那枚冰裂纹石坠。
入手一片温热,甚至有些烫手!
嗡!
几乎是心念一动,一股无形的、带着极寒气息的涟漪再次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
范围不大,只笼罩了方圆丈许。
那试图逃散的稀薄黑雾,被这层无形的寒漪壁障兜头罩住!
嗤啦啦——!
如同冷水浇入滚油!
黑雾剧烈沸腾、蒸发,发出绝望的无声尖啸,几个呼吸间,便被彻底消融净化,只留下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很快被林间的腐气掩盖。
一切重归死寂。
萧破军缓缓收刀入鞘,胸口微微起伏。
催动这石坠的寒漪壁障,消耗似乎比被动触发时更大,精神上传来一丝疲惫感。
他看着地上残留的一小滩冻结的黑色冰晶,目光沉凝。
这绝不是伥鬼!
气息更驳杂,更阴冷,形态也更诡异。
看来这阴山深处,除了“地魇”和它的伥鬼,还藏着更多不干净的东西。
此地不宜久留!
他辨明方向,加快脚步,循着空气中那越来越清晰的硫磺灼热气息,继续向赤脊深处进发。
穿过一片片死寂的、仿佛从未有人踏足的原始密林,攀过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的陡峭山脊。
空气中的温度开始明显升高,寒风被一股股灼热干燥的气流取代。
终于,在翻过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山梁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前方,不再是连绵的山林,而是一片巨大的、寸草不生的赤红色盆地!
盆地的中心,大地仿佛被撕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
峡谷两侧,是高达数百丈、近乎垂首的暗红色绝壁!
绝壁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丝丝缕缕灼热的白气正从孔洞中不断喷涌而出,将附近的空气都蒸腾得扭曲变形。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硫磺味,温度高得惊人,脚下的岩石都隐隐发烫。
这里,就是赤脊的尽头——地火熔岩峡谷!
而老萨满婆子所说的“烈阳草”,就生长在这灼热地狱般的绝壁之上!
萧破军站在峡谷边缘,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吹动他染血的衣袍。
他眯起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对面那如同被烈焰煅烧过的、布满孔洞的绝壁。
烈阳草…在哪?
他的目光在滚烫的岩石和喷涌的热气中仔细搜寻。
终于,在靠近峡谷底部、一处相对凹陷、热气喷涌稍弱的绝壁缝隙中,他捕捉到了一抹极其耀眼的金色!
那株植物不过尺许高,通体如同黄金铸就,叶片狭长如剑,边缘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即使在如此灼热扭曲的环境中,它散发出的气息也纯净而灼热,与周遭污浊炽热的地气截然不同!
烈阳草!
找到了!
但萧破军的心却猛地一沉。
那处凹陷距离峡谷顶部足有三百丈,近乎垂首的峭壁光滑如镜,只有零星凸起的、被热气熏烤得滚烫的岩石可供落脚。
更可怕的是,绝壁上那些蜂窝状的孔洞,喷涌出的不仅仅是灼热白气!
嗤——!
一道赤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的粘稠火舌,毫无征兆地从下方不远处一个较大的孔洞中喷射而出!
火舌舔舐着岩石,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的痕迹,足足喷涌了数息才缓缓缩回!
这绝壁,不仅灼热难当,更是危机西伏!
随时可能被地火喷流吞噬,尸骨无存!
萧破军深吸一口灼热干燥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悸动。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将所剩不多的冷水淋在头上、身上,试图带来一丝清凉。
然后,他紧了紧腰间的皮索,将“寂雪”刀牢牢绑在背后。
目光再次锁定那抹耀眼的金色。
没有退路。
他走到绝壁边缘,探手抓住一块凸起的、滚烫的岩石,身体如同壁虎般贴了上去。
灼热感瞬间透过薄薄的皮手套传来,皮肤仿佛要被烫熟。
“寒髓劲”内息全力运转,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丹田升起,流转全身,勉强抵抗着外界的酷热。
他开始向下攀爬。
动作缓慢而坚定。
每一次落脚,每一次探手,都需极其谨慎。
脚下是滚烫的岩石,头顶是扭曲的灼热空气,耳边是地脉深处传来的、沉闷如巨兽呼吸般的轰鸣。
汗水刚渗出皮肤,便被高温瞬间蒸干,只在身上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距离那处凹陷越来越近。
灼热的地气喷在脸上,如同刀割。
空气中硫磺的味道浓得令人窒息。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眼看那株流淌着金色光晕的烈阳草触手可及!
就在这时——轰隆隆!
脚下绝壁深处,传来一阵沉闷而剧烈的震动!
整个岩壁都开始簌簌发抖!
不好!
是地火暴动!
萧破军瞳孔骤缩!
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将身体死死贴紧岩壁!
嗤嗤嗤——!
下方数个巨大的蜂窝孔洞,如同苏醒的火山口,骤然喷射出数道比之前粗壮数倍、炽烈无比的赤红火流!
火流如同愤怒的火龙,咆哮着冲天而起,瞬间将萧破军下方数十丈的空间完全吞噬!
灼热的气浪如同海啸般拍打上来!
萧破军感觉背后的皮袄瞬间焦糊,***在外的皮肤传来钻心的灼痛!
浓烟和硫磺毒气呛入肺腑!
更要命的是,他抓住的那块凸起岩石,在剧烈的震动和高温炙烤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石块崩裂!
萧破军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向下急坠!
下方,是翻腾咆哮的赤红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