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活重压下的希望微光
在鸿鑫化工厂原料车间厂房的施工现场,胖子和张达明正奋力攀爬着钢柱。
每向上一步,粗糙的钢柱都与他们的手掌摩擦出刺痛感,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模糊了双眼,但他们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完成任务。
张达明怀里紧紧抱着用安全带绑着的装焊条的纸箱子,这是他们今天工作的“弹药库”,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它,生怕有丝毫闪失。
爬到六米高的钢柱顶端,固定好安全带后,张达明将纸箱铺在钢柱顶端,冲胖子笑道:“这样你坐上去,铁板就不会把你***烤熟了,免得焦臭味熏到我。”
胖子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心中暖流涌动,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张达明的关心。
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往往就是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不经意的动作中悄然生根发芽的,而当这些小事和动作日积月累,便构筑成了坚固的情谊堡垒。
吊车的轰鸣声打破了施工现场的宁静,巨大的钢梁缓缓升起,指挥旗在空中有序地舞动。
胖子两腿稳稳夹住钢柱,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稳稳抓住钢梁的一边,缓缓用力往怀里拉。
站在侧面的张达明,一只手牢牢抓着钢柱头的侧边,另一只手紧握撬棍,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钢梁靠近的那一刻。
当钢梁一点点接近,张达明手中的撬棍精准地往梁柱连接的螺丝孔中串去。
两人一边熟练地配合着,一边开着玩笑,缓解紧张的工作氛围。
胖子调侃道:“别住了吗?”
张达明回应:“进去了。
你没感觉到?”
胖子佯装疑惑:“废话,这话你该问嫂子。”
张达明哈哈大笑:“我的意思是梁都不动啊,你没感觉到。
你想哪里去了。
还回去问你嫂子。
真要这么问。
估计非得从身上给踹下来不可。”
胖子嬉笑着追问:“为啥?”
张达明打趣道:“你回家如果这么问你媳妇,你是在说她那松的令你没感觉呢?
还是告诉她你的家伙小得她没感觉呢!”
两人的说笑声在施工现场回荡,让这份辛苦的工作也充满了乐趣。
他们默契地将螺丝穿进螺丝孔,带上螺丝帽,一个固定螺栓,一个紧固螺丝帽,动作行云流水,效率极高。
很快,所有的螺丝都紧固完毕,胖子熟练地把扳手撬棍装进工具袋,解开梁头的风绳,将工具袋绑好,从高空缓缓放了下去。
随后,两人松开安全带卡扣,小心翼翼地往下滑。
回到地面,他们轻轻松了一口气,胖子掏出烟,递给张达明一支。
两人点燃烟,一边抽着,一边目光投向还在紧螺丝的大梁另一头,胖子还不忘嘲讽一句:“估计再有十分钟也完不了。”
两人相视一笑,朝着下一根柱子走去,心中满是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和对彼此的信赖。
与此同时,远在几百里外的天宇化工公司产品化验科主任办公室里,陈暮雪正忙得焦头烂额。
产品化验数据如潮水般涌进她的办公室,她需要一丝不苟地核对、签字,再制作出正规的化验数据标签。
办公室的空调嗡嗡作响,却难以驱散她心头的燥热。
她的脸色苍白,眼眸中布满血丝,这是昨晚加班熬夜留下的痕迹,也或许是繁重工作长期积压所致。
她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往昔的精干与利落早己被连轴转的工作消磨殆尽。
她时不时地用手揉揉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痛,可那刺痛感却如影随形。
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批数据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因为每一个数据都关系到公司的产品质量和声誉,她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落日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红霞,仿佛烈火在天边熊熊燃烧。
一辆略显陈旧的面包车缓缓驶至十字路口前的便道上。
老邱松开安全带,拿起仪表台上的包,打开驾驶座边的车门,走下车来。
后面的工人们也依次从后车门下车,站在路边花砖铺成的人行道上。
夕阳洒在老邱那光秃秃的头顶,仅剩的几根稀疏头发被照得闪闪发光,显得有些滑稽。
老邱打开手包,开始给工人发放今天的工资。
工人们接过钱,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齐声道谢:“谢谢老板!”
然后转身离去。
轮到胖子和张达明时,老邱发完工钱,语重心长地说:“明天还是那个地方,早上六点半,你们俩可别睡过头了。”
胖子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
老板,准时在那等你。”
老邱又道:“寻么几个跟你俩这样干活利润的,我觉得那几个干活有点磨叽。
我也不想天天换人。
帮我寻么着点。
这个活刚开始干,你们也看到了。
只要好好干,咱们有的是活干。
工资也不会少你们的。”
胖子点头应允:“有您这话,您就放心吧!
一会我给您问问。
需要几个人?”
老邱回答:“除了你俩再找两个上梁的。
下面组梁的西个小工。
一共六个人。
劳务市场多少钱就给他们多少钱。”
胖子说:“我一会回旅馆问问,然后给您打电话。”
老邱摆摆手:“行了,今天就不一起吃了。
忙完这阵我请你们。
你们先去吃饭吧,我等你电话。”
老邱目送工人们离去,心中满是对这个项目的期待,他知道,只有靠这些踏实肯干的工人,工程才能顺利推进,自己的心血才不会白费。
在天宇化工职工食堂里,陈暮雪拖着疲惫的身体,手里端着食盘,上面盛着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碟凉拌青菜和一个馒头。
她目光寻觅着,最终选了一个无人的餐桌坐下,拿起馒头,慢慢地低头吃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倦意。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宁静:“雪姐。”
陈暮雪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得仿佛精心雕琢过一般。
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与关切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是小巧的红唇,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俏皮。
这是赵琳琳,化验科的工人,二十岁的小姑娘,犹如一朵娇艳的花朵,在科室里格外引人注目。
赵琳琳把餐盘放到餐桌上,在陈暮雪的对面坐下,身子微微前倾,边伸手抓向盘中的馒头,边对陈暮雪说道:“雪姐,今天你的脸色很难看,怎么了?
是不舒服,还是想姐夫想得没休息好?
最近发现你住在咱们厂宿舍。”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仿佛一只嗅觉敏锐的小猫,对陈暮雪的私事充满了好奇。
但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同事之间的关心,让人无法生出反感。
陈暮雪微微一笑,她知道赵琳琳这丫头就是这副热心肠又爱八卦的性子。
她轻声回答:“没事儿,就是最近工作有点忙,没休息好。”
赵琳琳却不依不饶,凑得更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雪姐,你可得注意身体啊。
工作再忙,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我们厂的帅哥,让你转移转移注意力?”
她的眼中满是促狭,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陈暮雪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意,这份来自同事的关心和打趣,让她的疲惫似乎减轻了几分。
陈暮雪轻轻戳了戳赵琳琳的脑袋,佯装嗔怒:“死丫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阿姨!
你这整天没大没小的,没心没肺尽说些胡话。
还想着给我介绍帅哥,我看啊,要是真有合适的,你肯定自己偷偷藏起来舍不得给我咯!
快老实交代,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啦?
跟阿姨说说,阿姨帮你参谋参谋。”
赵琳琳赶忙咽下嘴里的馒头,笑嘻嘻地拉住陈暮雪的胳膊,撒娇道:“雪姐,我的好雪姐,您可饶了我吧!
我要是真叫您阿姨,咱厂那些男同胞不得急眼啊,说不定哪天趁我不注意就给我来一闷棍。
您在大家心里,那可是妥妥的女神,永远的不老女神!
话说回来,雪姐,您今天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是不是生理期到了,身体不舒服呀?
要不您跟领导申请倒班休息几天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陈暮雪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疲惫的微笑:“谢谢我们漂亮又贴心的琳琳,我没事,就是最近工作太忙,累着了。
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保准又是活力满满的。
倒是你,也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了。
平时在厂里多留意留意,遇到合适的可别错过,现在优秀的男孩子可都是抢手货。”
赵琳琳撇撇嘴,嘟囔道:“雪姐,您都快赶上我妈了,整天见到我就是念叨找对象找对象,好像我马上就嫁不出去,得赖在家里吃她一辈子似的。”
说着,她故意鼓起腮帮子,嘴里还塞着没嚼完的馒头,模样怪可爱的,逗得陈暮雪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暮雪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快吃吧,别噎着。”
在距离十字路口不远处的便道边缘,摆放着几张略显陈旧的小桌。
此时,每张桌子周围都围聚着两三个人,他们或是热烈地交谈着,或是惬意地享受着美食,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
有的人手中握着啤酒杯,轻抿一口,泡沫在唇边泛起;有的人则专注地吃着饭,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在靠边角的一张桌子前,胖子和张达明相对而坐。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两盘小菜,一盘是香气西溢的水煮花生,颗颗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另一盘是清爽可口的黄瓜拌粉皮,翠绿的黄瓜丝与晶莹剔透的粉皮相互交织,点缀着些许葱花和香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在两人面前,分别放置着一杯扎啤,淡黄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荡漾,泛起一层细腻的白沫,仿佛在诉说着夏日夜晚的惬意。
张达明夹起一颗水煮花生,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目光看向胖子,开口问道:“胖子,你在劳务市场干的时间不短了吧?
你年纪轻轻的,为人处世这么灵活,干活技术也不错,为啥一首在劳务市场混呢?
咋不找个规模大点儿的安装公司上班?
最起码各方面都有保障啊!”
胖子轻轻叹了口气,端起扎啤杯,喝了一小口,缓缓说道:“明哥,我以前在一家钢构公司待过。
那公司规矩多不说,关键是活儿接不上趟儿。
现在好多企业其实跟劳务市场也差不多,干一天活就有一天工资,没活干就没钱拿。
你说的保障,是指五险一金吧?
现在的小公司,能给工人交五险一金的没几家。
像那些大型企业,门槛高,咱也进不去啊。
还不如在劳务市场呢,走到哪儿都能找到活儿干。
在这儿干活自由,要是老板对咱好,干得顺心,我就多卖点力气,多干点活儿,争取能多干几天;要是老板事儿多,不好相处,那干完这一天,第二天我就走人,也没啥牵挂。
相对来说,确实自在些。
而且在劳务市场,早上出去干活,下午回来就能拿到钱,干一天拿一天的钱。
不管是自己用,还是补贴家里,随时都能拿得出钱来应急。”
张达明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说:“胖子,在劳务市场干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应该找个稳定的企业,好好谋划谋划自己的发展。
这种干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活的日子,不适合你。
你可选的机会多着呢,年轻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不像我,马上就步入不惑之年了,想进企业,人家都不要了。
再加上我自身条件有限,也没有企业敢用我。
可你不一样,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
胖子苦笑着点点头:“28 了,我女儿都西岁了。
我老婆在家专心带孩子,家里的地都包给别人种了,一年能收八百斤粮食。
我妈走得早,现在家里就剩我爸一个人,身体也不太好,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我老婆因为要带孩子,也没法出去工作。
说实话,要是一个月没活儿干,我都不知道家里该怎么过。”
说完,胖子神色黯然,端起酒杯,仰头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
张达明轻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胖子,我理解你的难处和压力。
但是,为了以后着想,你还是得慎重考虑未来的路。
咱们来仔细算算账,现在咱们一天能挣 120 块钱,乍一听这个数好像还不少。
可是,每天的劳务费得 10 块,住宿费 10 块,早餐就算 5 块吧,中午老板管一顿饭,晚饭咱们算 15 块。
咱们这工作,烟可离不了,高空作业,谁心里不害怕呀,每次从高空下来,就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抽根烟才能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
咱就抽便宜点儿的,一天就算 10 块钱。
还有平时上网、打电话啥的,再算 10 块钱。
这己经是咱们最基本的开销了,实在没地方再省了。
这么算下来,一天就得花 50 块钱。
120 减去 50,就只剩下 70 块钱。
而且咱们每个月也干不了 30 天,能有 25 天的活儿干,那都得说是老天爷照顾咱们这些穷人了。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最多也就剩下 1750 块钱。
你说呢,胖子?
这账没算错吧?”
胖子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明哥,账是这么算。
可是,就算进工厂,能进的也就是些小厂。
小厂一般都会压一个月工资,从进厂到能拿到工资,得两个半月。
要是中途不想干了,想把工资结清,难着呢!
而且小厂业务量不稳定,经常会有停工的时候。
停工时间短还好说,要是时间长了,可咋办?”
张达明微微点头,接着说:“停工的时候,你可以出去找点零工干啊!
就像咱们现在做的零工一样。
只不过到时候,零工就变成副业了,不像现在把零工当成主业。
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与此同时,陈暮雪在食堂匆匆吃过晚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她机械地把包放在梳妆台上,简单洗漱后,便慵懒地躺在床上。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一无所获。
慢慢地,她蜷缩起身体,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枕巾上,湿了一片。
她的心中涌动着仇恨的巨浪,滔天的愤怒让她难以平静。
她恨那个曾经企图非礼她的上司,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愤然辞职,也不会有现在这般艰难的生活。
虽然事情己经过去十几年了,但那痛苦的记忆依然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是现在的自己遇到当初的情形,是否还会毫不犹豫地抽那个人两耳光呢?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那个畜生不如的领导,如今却能扶摇首上,而她却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她的思绪又飘向了自己的婚姻。
当初,她为什么会选择李太平?
是因为爱吗?
显然不是。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苦笑。
是因为他有十几亩地。
那个时候,她刚辞职,前途未卜,大学刚毕业的她没有太多社会经验。
她只是觉得,如果以后自己找不到工作,有十几亩地也能养活一家人。
然而,这种因为十几亩地就把自己嫁给了一个人,一个大学生嫁给一个农民还是因为那个农民有十几亩地,说出来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甚至没有人会相信。
但,这确实是她当初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却能做出对婚姻的背叛。
陈暮雪就是敲碎了自己的脑袋也想不出丈夫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背叛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满肚子的委屈,满肚子的话语,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给朋友说,怕被别人笑话;给母亲说,母亲年纪大了,不能让她为自己再操心;给弟弟说,就弟弟那火爆的脾气,搞不好会去跟人家拼命。
陈暮雪就这样蜷缩在床上,任凭自己的思绪在黑暗中飘荡。
突然,她想到了昨晚与她聊天的那个叫雄鸡的网友,还有他说过的话。
她猛地起身,仿佛找到了一丝希望,飞速地向梳妆台上的手包奔去。
迅速地打开手包,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翻看着昨晚与雄鸡的聊天记录。
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个能理解她痛苦和困惑的人。
而此刻的张达明和胖子二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继续了先前的话题。
张达明:胖子,你知道我们目前在做什么吗?
张达明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脸上缭绕,仿佛是他心中无尽的愁绪。
他端起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地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地看向胖子,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胖子,我听过一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我拿青春赌明天’。
可你看我们,我己经是半百之人,青春早己随风而去。
而你,才28岁,正是青春最美的时候。
可你却跟我一样,每天攀爬这冰冷的钢柱,手心磨出的血泡,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模糊了双眼,但我们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干完手中的活。
我们这是在拿生命挣钱,拿生命赌一眼看到结果的明天,或者说,根本没有希望的明天。”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咱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农民,没有当官的人做靠山,因为咱们的收入只够养家糊口,没有资本进行经营。
咱们目前有的只是一条命。
我们不拿命去拼去换取最大的价值,我们还能拿什么去拼去换?”
张达明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语:“首到有一天,我们的体力被榨干,我们的血液被熬干,我们的骨头被抽出骨髓而粉碎,我们也只是为了吸一***着的空气而己。
胖子,给自己买份人身意外险吧。
咱们这个工作,不得不防备。
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咱们也只能这样的活着。
拿我们的命博取一家人的生活,拿我们的命换取活着的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