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练习着手指如何往上翘,手背才能接住更多的石子。
这时一只芦花大公鸡从院墙外飞越了进来,它在院子里的刺槐叶上不断划拉着爪子,西处寻找虫子吃。
找虫子吃也就罢了,气人的是它吃高兴了,居然在树叶上拉了一泡鸡屎,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
我见状不由分说,起身扔出手里的石子去砸鸡。
芦花公鸡挨了揍,被撵出院子后,我也没了玩具。
我用树叶包裹住鸡屎,抓起来扔到院墙外,回头又费劲巴拉地,在地上的刺槐树叶里,翻找砸鸡的小石子,等找回五颗石子后,我复又坐回原处的楝树荫下玩石子。
大姐烧好中饭后到后院,叫我去村后喊在黄泥塘汪牛(牛下水泡澡解暑)的小哥毛蛋回家来吃饭。
我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门,朝村后跑去,脚丫溅起的淡黄色烟雾,像条撒欢的小黄狗,追着我一路跟到了村后的黄泥塘边。
黄泥塘因塘泥色呈土黄色而得名。
去冬才清过的淤泥,当时被均匀地加高加固在板车能通行的塘埂上,此时清澈的塘水镜子般倒映着天光山影。
二郎村的池塘大都呈缓坡状,一头高一头低,高处水浅,人畜易下去饮用;低处水深,游泳汪牛均可。
黄泥塘的塘埂上,还栽种了一圈柳树,这柳树是住在塘上头小学退休教师舒育才和他儿子的辛苦劳动成果。
也幸亏有了这些柳树,放牛的人才能在夏天,待牛下塘后,将牛绳往柳树根上一拴,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家吃饭睡午觉。
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来黄泥塘汪牛的只有我哥一人。
由于全村的菜园都在黄泥塘附近,芳草如茵的塘埂正中,愣是被人踩踏出一条亮白硬实的小路。
我气喘吁吁地跑上黄泥塘的下塘埂,看见东边塘埂下的水面上,露出一头水牛的脑袋来,水牛在柳荫下一边反刍着胃里的草料,一边不时扇动着耳朵驱赶蚊蝇的叮咬,一圈圈清浅的涟漪,以牛头为中心向西周不断扩散着。
我走近躺在柳荫下的草地上,正惬意地吃着手中的黄瓜的小哥,喊了他一声后说:“小锅(哥),大姐叫我喊你回家吃中饭。”
小哥见我满脸是汗,三两口吃掉手中的黄瓜后站了起来,他拉着我,绕到上塘埂处的水埠上,帮我洗干净脸和手,又带我去自家的菜园里摘黄瓜给我吃。
因怕拦门的荆棘捆会掉刺戳到我的脚底板,进出菜园门的时候,我哥都是背着我的。
可惜我哥对我的疼爱,是建立在我没有犯错的基础上,可人,哪能一辈子不犯错呢?
当天下午,因为我要继续坐在后院看鸡,就没有去瓜田帮小燕子要西瓜。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日上三竿才起床,家里人早就各自出门干活去了。
我吃过早饭,喂过黑豹,因为心里惦记着与小燕子的约定,便带上大门,光着脚朝村子西边走去。
大黑狗可能没吃饱,满村子找吃的去了,依然没有跟着我随身保护。
迄今为止,六岁的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村东的荷塘,那还是昨天在小燕子的带领下才敢去的。
因为在我的心里,一首有道警戒线在管着我的双脚,那道警戒线就是某天晚上我妈搂我睡觉时说的话。
“我的小乖乖,我跟你讲,你要玩就在村子里玩,千万别出村去玩,因为村外有老拐子,专门拐走小孩去要饭,倘若小孩要不到饭,就会被老拐子活活打死,然后再扔到山里给野狼吃掉。”
对于“死”,我对它的概念模糊不清;但是对于挨打,前不久,我曾亲自品尝过那种疼痛的滋味。
那天傍晚,大姐放学回家后告诉我,她今晚会做手擀面条给我们吃。
大姐将饭桌搬到了屋外大门前,擦干净桌面后,提起装了面粉(小麦粉)的口袋,往桌子上倒出够全家人吃饱一顿的量,就放下面口袋,捋袖洗手准备开始和面。
大姐叫我从锅台前的水缸里舀出一瓢井水来给她和面,我自然乖乖照做。
大姐揉面时把桌子揉得咯吱作响,天色就在这响声中逐渐暗了下来。
等面揉筋道了,大姐说不用水了,叫我将水瓢送回屋内水缸盖子上,顺便喊在东房写作业的小哥,端出房里己经点亮的煤油灯,出来给她照亮,好让她看见切面条。
没想到小哥居然碰倒了家里自制的简易煤油灯,由于从中间挖洞穿出灯芯点燃的瓶盖,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没拧在瓶嘴上,导致点燃的灯头盖从莲桌上碌碌滾掉到了地上,而且煤油还在莲桌上淌出了大半瓶。
小哥弯腰捡起地上的灯头盖,然后随手撕掉莲桌上的数学书封面递给我,叫我包住依然燃烧的灯头盖,拿好,他则扯下数学书的底封,折出角度,将煤油赶往桌沿下张口等待的瓶子里。
我心里惊讶于小哥的胆肥,他居然敢将上学的书撕了一页。
小哥飞快地忙碌着,等桌上的煤油一大半都淌进了瓶子里后,他才拿过我手上的灯头盖,捋顺灯芯进瓶后,将二者紧密地拧在了一起。
这时,他叫我要为他碰倒煤油灯的事此事保密。
见我点头,小哥又去锅台下抓了把稻草来,在莲桌上使劲擦了又擦,等擦得差不多了,他又扔掉稻草,用手掌再次擦拭了一遍桌面后,这才放心地笑着呼出了一口长气,端着煤油灯走出房间。
可小哥高兴的太早了,等老伯和妈从秧田回来后,到家就闻到了从东房散发出来的一股煤油味。
老伯以为是我调皮时打翻的煤油灯,就摸出放在大门后教育儿女的细竹条,作势要往我掌心抽。
我赶紧摇手否认。
可老伯不信我的话,还教育我有错就改才是好孩子,要是对父母撒谎就不是好孩子,我要是不想挨打,就必须跟他说出实话。
为了不挨打,我只好说出了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