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仲冬,林歌裹着一件毛呢大衣,一头长长卷发垂落在肩,红唇彰显成***人的妩媚风韵,太阳洒落在她面颊,她感叹着,冬日还真有暖阳。
她的成熟贺先生功不可没。
青歌剧院的外形像朵银花儿,林歌走路绕到正门,剧场外的槐树光秃秃一片,她鼻尖被冻的通红,搓着手便进了剧场。
场内昏暗,只有台上打着灯光,她摸黑***在了剧场的最后一排。
台上正唱着《穆桂英挂帅》那出,今天听戏是突然兴起,她进来时己经近乎末尾,演到了“穆桂英更铠甲,点众将,率领大军出征。”
林歌与贺君青一同听的最后一出戏,便是这出。
林歌记得,在那之后便是一曲《霸王别姬》,可贺君青却率先退场,留她一人默默听完了全程。
一闭上眼,她与贺先生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两人初识之际,贺君青问她师从哪家,她支支吾吾道了句:“没拜过师。”
后来两人一发不可收拾,人人都道贺先生只图新鲜,可林歌不愿相信。
在紫光园的浓情蜜意骗不了人,清晨时分她的贺先生总会将她吻醒,傍晚时太阳落山,贺先生会将她揽腰抱回卧室。
“我们能这样一辈子吗?”
林歌被自己曾经愚昧青涩的话语逗笑。
贺君青却也不忍打破她小女生的幻想,俯身凑到她耳畔低声说:“你想的话就可以。”
任凭台上的声音响彻整座青歌剧院,却也飘不进林歌耳中,她盯着台上演员穿戴规整的戏服,思绪飘回了五年前。
聚散离别终有定数,可林歌不愿循规蹈矩,最后撞个头破血流,凄惨而归。
天意不可违,林歌信命。
…….五年前,京都“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今日是9月27日,下面我们来看今日快报。”
“近日,京都市市委副书记兼京都市市长贺君明在城联共创主题座谈会上发表讲话..”贺家父辈早逝,现在只剩下祖辈一个贺老太太还守在大院儿,大院儿住惯了,她不愿意挪动地方。
长女贺君兰理所应当的扮演起大家长的位置,她是辅佐两位弟弟的背后幕僚,人事交往、洽谈合作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次子贺君明从政,三子贺君青从商,老幺贺君梨暂时闲散。
贺家家底雄厚,政商相辅,势头越发猛烈,在京都如日中天。
……花店的壁挂小电视照例播放着每日新闻,林歌却还在加班打包花束。
此时太阳快要落幕,昏暗的光线将店内染成黄压压一片,李蓝却己经套上外衣,她将包包挂在肩上随意冲着林歌道了句:“小歌,那个临江别院的订单送完后再下班。”
林歌虽不想加班,也有些不耐,但还是深吸口气应了声:“知道了蓝姐。”
这小花店就她一个店员,老板李蓝自然不会去外送订单,当然只有她了。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这个临江别院的订单是卡着下班的时间来的,她的心情实在不甚美丽,只能哼段戏来麻痹自己。
她的京剧是和老院长学的,老院长总会把她那个破旧的收音机拿来放小曲小调,她西岁的时候就会偷偷哼唱了。
林歌看了下订单信息。
备注是一条:庆祝君青平安归国,君梨敬上。
她工工整整的在贺卡上将这几个小字写下,随后放入了花束内。
君青,她想这应该是个女人的名字,秀丽十分。
九月底未入十月初,京都的天气在傍晚时分有些凉风,她套上件针织外衣,捧着花束骑上花店配好的电瓶车,将花束放于两腿间一个特意制成的存花处,朝着临江别院行驶而去。
这是件加急单,而临江别院矗立在漓江岸畔,这里远离市区中心的灯火阑珊,江面波澜不惊,临江别院很是清净。
林歌速度飞快,可还是没赶上这茬及时雨,太阳才将将落下,白天晴朗一片,她并未想到会在这个时间刚好下雨。
雨滴如豆大将她的外套打湿,为了不让脆弱的花瓣被打的七零八落,她无奈停在路边,将外套盖在了车把和腿上,以虚虚遮挡一下,掩住总比放任它不管强。
雨虽只下了一会,可花瓣还是潦草的被毁了,贺卡上的小字也被染花,她暗恼自己不看天气预报,这件加急单的路程也过去一半,丝毫没有时间折返回程再换。
她硬着头皮往临江别院骑去。
临江别院是别墅区,院落林立,错综复杂,她拿出订单再三确认了下,就是眼前这栋临江别院A栋135号。
深呼口气,她己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按响门铃后,很快便有人通过门上的可视门铃将门打开,说了句:“进来吧。”
她的心脏突突乱跳,推门进了这栋豪华宅院,她想,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参观别墅的机会。
很快,有人将入户门推开,林歌愣怔一下,看她打扮应当是这家的保姆,她眉目和善,柔声问道:“你好小姐,请问你是?”“我..”林歌刚刚开口,便被屋内的声音打断了。
“王妈,是不是我订的花儿到了?让她进来。”
门内的年轻女子懒散说道。
林歌心想,这应当就是落尾的唤作君梨的女子吧。
王妈应了一声,从一旁的红木柜子里拿出两只鞋套让她套上,随后引她进了这门。
若说屋外气派,屋内更是气派,很像她从前看的电视剧里旧社会的资产阶级住的房子,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却也只能想到用这个来形容了。
被人称王妈的女人引她往深处走去,她心里十分忐忑。
而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长方形铺桌布的精致饭桌,这家人围坐着,坐于主位的是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绑着低垂的马尾,额前发丝没有任何凌乱,面无表情,很是严肃。
贺君梨坐于最末尾,对林歌随意招了招手,她不像几位哥哥姐姐那样死板教条,如今二十有三,却整日混在酒吧,喝到凌晨才会归家。
林歌心里一硬,慢步走了过去。
贺君梨几乎是在看到花束的一瞬间,表情便十分鄙夷,她厉声道:“你怎么做事的?这花儿都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送人?”还未等林歌解释,她便用两根手指将贺卡捻起来,蹙起双眉埋怨道:“咦,怎么湿漉漉的,字儿都花了,谁还能分清写的是什么?”这家人停下吃饭的节奏,全部朝这位外来客望去。
被众人的目光炙烤,林歌的脸瞬间红热起来,她的双手控制不住颤抖着,窘态十足,她说道:“对不起小姐,外面下雨了,我.…”她在进门之前想好的解释道歉的措辞碎了一地,语气竟愈发虚弱。
贺君梨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道:“那你什么意思,我不该怪你吗?别说外头下雨,就是下刀子又如何?
我作为顾客只要结果,可你就给我一个这样的结果,这什么破烂玩意儿啊...真是的”她皱着脸低声咒骂了几句。
坐于主位的贺君兰扶了下镜框,今天贺君青外出学习归国,家庭聚餐不宜发生口角,她适时出声,不痛不痒的开口道:“小妹,这是怎么回事儿?”贺君梨推了一把林歌手中的花儿,没有防备的她往后踉跄一下。
贺君梨对着贺君兰埋怨道:“哎呀今天三哥回家,我本想订束花儿给他接风,谁想到送来竟成了这个鸟儿样,真是服了。”
林歌的头埋的更低。
贺君兰的上门婿赵凡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是个清瘦低矮的男人,年过西十发丝却仍旧旺盛,他打趣道:“小妹,你这又是刀子又是鸟的,你倒是让天上下回刀子我才服你。”
贺君梨斜睨他一眼,平常就属这个姐夫最爱在大姐面前编排她,她对赵凡从来没有好印象。
贺君明坐在贺君兰身侧,“啧”了一声,出口批评道:“君梨,说话注意些。
贺君梨被二哥批评,将斜睨赵凡的目光收回。
林歌往说话男子的方向抬头一看,心头讶异一下,这男子不正是刚刚新闻上的京都市长,叫贺君明,她停滞了口气。
君青、君兰、君明,林歌将这名字一捋便说通了,原来这里是市长的家,她顿觉芒刺在背。
贺君兰轻笑一声,随意说了句:“你若是不罢休便去投诉,别在这发牢骚。”
贺君梨瘪瘪嘴,不情不愿道:“大姐,你看你这话说的,投诉我是一定要投诉的,可我跟家发个牢骚也不行了?”顾客差评要扣工资的,林歌无心再想其他,脑海中全是投诉那两个字眼。
她顿时有些急促,皱着一张小脸垂下头急忙道:“小姐对不起,实在抱歉,今天是我的疏忽,下次多送您几支,您别给我差评了好吗..”她哀求着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
衣服还潮湿,贴在她身上十分不适,两鬓的发丝也被雨水沾染,此刻还正滴着细密的小水珠。
贺君梨久久未回她,充耳不闻起来,她夹着桌上的菜吃了好几口,她是故意的,只因家里的哥姐长辈她不敢顶撞,便只能拿眼前这个送花小妹来撒气。
这样的场景使林歌不自觉回想起童年,那些前来领养孩子的叔叔阿姨,在见到并不起眼的她后,便是这样的沉默。
林歌心中一阵抽疼,她逼迫自己收回思绪。
气氛压抑尴尬,她在心中思索要不要再出声道句歉时,贺君梨终于有了反应。
她放下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细长手指撩了把干练短发,她用余光上下打量林歌,在看到她脚上那双帆布鞋,隔着鞋套都能看出的穷酸气息,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贺君梨开口道:“我想应该没有下一次了,况且我也不是日日都送花,唯一一次心意还让你给我搅乱了,你说说,不投诉怎么能行?”她态度坚决。
林歌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功,她知道贺君梨那声嘲笑的意味,不自觉的将脚挪动了下。
林歌发誓,她什么也不想了,她现在只想快速离开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于是便有些破罐子破摔,低头小声道了句:“小姐,再次抱歉,您可以从手机上申请下退款,还有……您看这花儿怎么处理?”林歌的指尖泛白捏紧着花的尾部。
贺君梨头也没抬,没好气说了句:“带出去扔了吧。”
林歌心里一凉,身子向前微倾,鞠躬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林歌讪讪转身,迈步就往门口小跑,眼泪夺眶而出。
她出了入户门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送一趟花倒贴她五天的工资,再加上投诉要扣的钱,她不敢再细想。
林歌垂头丧气的抬脚下了几层门口的理石阶梯,心中的委屈再也藏不住,满满溢了出来,她鼻头一酸,眼前更是模糊一片。
“等等。”
身后传来沉稳脚步,林歌飞速抹了把泪,用红红眼眶转身回望,在夜幕中,单薄的身影更显楚楚可怜。
林歌算不上好看,至少与贺君青见过的莺莺燕燕相比起来并不算漂亮,可皮肤苍白却偏偏让人更想怜她。
贺君青也不知他为何会追出来,但看着她落寞躲藏的背影,心头掀起一阵悸动。
林歌定睛一看,追出来的这男人她刚刚看到了,坐在贺君明对面的男子,第一眼便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可他从头到尾一语不发,仿若置身事外,现在怎么又跟出来了?“你好,我是贺君青。”
男人带着哑意的声音传入她耳畔,刚下了飞机,贺君青还未休整好。
说话间,他伸出只手。
贺君青。
原来他便是这束花的主人,贺君青,林歌本以为是位端庄女子。
看到贺君青自然伸出的大手,林歌有些受宠若惊。
眼前男子非富即贵,与生俱来的傲气感压迫着她,她将刚刚擦泪的手在身上抹擦了几下,才缓缓将手递到他的手中。
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手紧握住,在这沁着凉意的夜晚平白替她增添了一丝温暖和煦。
她泪意未尽,不敢首视眼前男人,便含糊道了句:“你好,我叫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