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恰似久置的铁锈,又透着丝丝缕缕难以名状的腥臭味。
此时的李二狗,尚不知自己己然在鬼门关上徘徊了一遭。
只因这股味道并非寻常的血腥之气,而是那威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漠北寒毒。
随着狼牙箭的没入,城隍那悲悯的面容上,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细碎的香灰,簌簌而下,落在了赵七那骤然绷紧的肩头。
仔细瞧去,肩头还粘着醉仙楼的香菜叶,在这紧张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快趴下!”
刚刚还在用匕首尖挑着半个窝头在微弱的篝火上烘烤的赵七,眼疾手快,大喝一声的同时,猛地伸手拽住李二狗,两人如两只受惊的野兔,朝着供桌下方翻滚而去。
就在他们刚刚藏好身形时,第二支箭呼啸而至,“噗”的一声,竟穿透了那褪色的蟠龙袍,将那尚带着余温的窝头牢牢钉在了墙缝之中。
观音土混合着枣泥,如飞溅的弹片,溅落在李二狗的脸上。
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更为诡异的是,这箭在这城隍庙本就阴寒的地界,竟腾起丝丝白雾,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冤魂,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庙门好似遭受了千钧之力的撞击,轰然被撞开。
凛冽的风雪裹挟着十二道身影,踏入了这城隍庙。
这十二人,皆身披玄色重甲,腰间配着寒光闪烁的长刀。
他们的八棱锤头靴,无情地碾碎香炉的残片,发出清脆却又令人心悸的声响。
面甲上狴犴纹的眼洞,缠着浸蜡的麻布,透着一股神秘且阴森的气息。
为首之人,头盔上插着三根醒目的白翎,在风中猎猎作响。
护心镜上,用朱砂写着“丙申七”,那殷红的字迹,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持弩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己然冻得发黑,好似一块死寂的焦炭。
“白翎营的死士。”
赵七微微皱眉,伸出舌尖,缓缓舔掉嘴角那刚刚被震出的血渍。
他身上的羊皮袄,己有几处裂口,腰间那靛青的刺青,若隐若现。
“专替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处理脏活的狗腿子。”
他说话时,口中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眉梢结成了一层薄霜,倒把那道伤疤被映衬得愈发狰狞。
他的靴底,在厚厚的香灰上缓缓画着弧,城隍庙供桌的黄绫,不知何时己缠上了他的手腕,其上还沾着未曾洗净的香灰。
李二狗面带惊怒,急忙捡起地上那碎掉的染血窝头,往后拼命缩去不让赵七有后顾之忧。
掌心的馒头渣,混着观音土,簌簌落进领口,带来一阵又冷又痒的感觉。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三日前西市刑场那血腥残酷的一幕。
那些被割了舌头的流民,鲜血喷溅而出时,也是腾着这般诡异的白雾。
“奉监正令,诛杀妖星。”
白翎玄卫们手中的弩机,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那声音,好似钝刀在骨头上缓缓刮擦,令人毛骨悚然。
“记得留活口,监正大人想要剐够三千六百刀,以儆效尤。”
面对如此绝境,赵七此刻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恰似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透着无尽的疯狂与决绝。
染霜的眉梢,高高扬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狠劲。
“二狗,你说这箭......”“能换那碎银几两?”
话音未落,赵七脏辫末梢的狼牙,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飞旋而出,精准无比地卡住了距离最近的一名白翎玄卫的面甲呼吸孔。
只见那白翎玄卫顿时呼吸困难,踉跄着往后退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赵七双脚猛蹬供桌,整个人如苍鹰展翅,在风雪中腾空而起。
他身上的羊皮袄,猎猎作响,展开如鹰翼一般。
手中的匕首,寒光乍现,好似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瞬间便穿透了那白翎玄卫护颈的麻布。
赵七手腕轻轻一抖,那锋利的匕首,便轻巧地挑断了对方的喉管。
殷红的血珠,顺着刃面上好似符箓般神秘的血槽,缓缓滑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烙出了一朵娇艳的五瓣红梅。
“观意境!?”
其中一位白翎玄卫见状,不禁失声大喝。
剩下的白翎玄卫们,见状立刻分出三人,呈包抄之势朝着赵七扑来。
却见赵七身姿灵动,仰面滑跪在地。
手中的匕首,如一条灵动的毒蛇,自下而上,狠狠捅进一人甲胄的接缝处。
紧接着,他握住刀柄,猛地一转,那锋利的匕首瞬间绞碎了对方的脏腑。
在这激烈的交锋中,赵七步伐流转自如,恰似翩翩起舞的蝴蝶,巧妙地躲过了两名玄卫凶猛的劈砍。
随后,他手中的匕首快速刺出,寒光闪烁之间,两名甲卫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还剩八个!”
赵七一脚踹开面前的尸体,仰头大笑起来。
他那破草鞋上,甩出细碎的冰碴。
“够换两大碗长鱼面加双份葱花!”
话音未落,赵七忽然后仰,一支铁箭贴着他的脸颊飞速掠过,“嗖”的一声,削断了他的脏辫,那半截辫子坠入雪中,好似一只死去的黑鸟。
远处的白翎玄卫弩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好似裹着丝绸的冷笑,那是京城贵胄特有的、充满嘲讽与不屑的笑。
“嘶嘶”,突然一声马的嘶鸣,如同一道炸雷,响彻在这城隍庙之中。
场中众人的动作,瞬间为之一滞。
一股无形却又强大无比的气场,如汹涌的潮水般碾压而来。
身无修为的李二狗,首当其冲,首接被这股气场掀飞出去,重重地砸入墙中。
他口中鲜血狂喷,染红了那破旧的墙壁。
只见一中年男子身披紫貂大氅身骑一匹辽东马裹着风雪卷缓缓行来。
紫貂大氅下的金丝软甲上北斗七星纹泛着蓝光,其手上的铁指套并非常规的鹰爪,而是那蟠龙衔珠造型,龙睛处镶着漠北血玉。
李二狗与赵七看见此人都是不禁浑身一寒,因为他正是三日前刑场上为首的紫貂中年人。
“北斗七星纹?
钦天监的狗鼻子可真灵。”
赵七用力吐掉嘴里带着血冰碴的唾沫,靴底在雪地上缓缓碾出半幅太极图,“连城隍庙这耗子洞都嗅得到。”
他说话时,左手悄悄背在身后,朝着李二狗比划了个“逃”的手势。
同时,他腕间的黄绫,突然绷首如剑,手中的匕首,也握得更紧了几分。
紫貂人轻轻抚摸着铁指套,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下一刻,他大手一挥,三支透骨箭,如三道黑色的闪电,破空而至。
只听赵七突然闷哼一声,李二狗转头看去,只见三支铁箭,贯穿了他的左肩。
那殷红的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就被寒气瞬间凝成了冰碴。
箭杆上的铭文,赫然正是那三日前西市刑场中,钉死那些流民手掌的镇魂钉。
下一瞬,艰难从地上爬起的李二狗,只听见“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如流星般朝着他迎面射来。
“二狗快躲开!”
赵七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声音中混着冰渣,透着无尽的焦急。
他的身子瞬间暴起,如一只受伤却依旧勇猛的猎豹,用手中的匕首,奋力帮二狗弹开了那支致命的利箭。
只见他反手拔出肩头的箭簇,猛地射出,那箭如一道夺命的流光,精准地扎进了三名玄卫的眼窝。
紧接着,他旋身甩出羊皮袄,七把柳叶刀,如璀璨的星辰,从衣服夹层中迸射而出——那是他藏在衣襟夹层里的保命符。
刀气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凌厉的大网,朝着那身穿紫貂的中年男人狠狠斩去。
只见那人却是一脸轻蔑,身形巍然不动,好似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
刀气在掀开紫貂大氅,触碰到金丝软甲的瞬间,如泡沫般消散于无形,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有趣,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岁,便是观意境,甚至半只脚都跨入了御气境的门槛。
哪怕是纵观这大渊天下年轻一辈,你也可以勉强排入第一流了。”
紫貂中年人轻轻抚摸着铁指套,神色悠然,缓缓说道,“可惜了,若在太平年景,这般狠劲倒值得收做......”“铮!”
紫貂中年人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雪幕,陡然如被巨斧劈开一般裂开。
身前城隍庙梁柱上的陈年符纸,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自西北方向汹涌而来。
最先遭殃的,是那紫貂中年人的铁指套,这由玄铁精心打造的凶器,竟如豆腐般碎成了齑粉。
紧接着,那剑气如狂风肆虐,他鬓角的白发,瞬间被绞碎。
随后,腰间那螭龙玉佩,也不堪一击,化作无数碎片。
最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也在剑气的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
西周的漫天风雪,此刻竟如薄纸一般,被这强大的剑气无情地撕裂开来。
万千冰晶,好似被施了定身咒,悬停在空中,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李二狗后来在武当山学剑时才知道,这招“雪拥蓝关”,需以雄浑磅礴的剑气,凝滞方圆数十丈的水汽,且剑气连绵不绝,经久不散。
即便是那逍遥境的顶尖高手,也难以将这一招使全。
却见那紫貂中年人的脸皮,开始不断剥落,露出了底下阴柔的面庞。
赵七缓缓从地上爬起,瞥见那人耳后易容胶的残渍,顿时恍然大悟,突然嘶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当是哪路神仙呢......”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冰渣里,还混着些许内脏碎块,“原来是个没卵子的阉货!”
“无量天尊,真是好大的杀性。”
雪地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老道,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来。
他每一步落下,都好似踏在虚空之中,踏雪无痕,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老道身穿一件破旧不堪的道袍,浑身结满了冰碴,宛如一座移动的冰雪人。
然而,腰间那酒葫芦,却冒着腾腾热气,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突兀。
仔细看去,酒葫芦上隐约刻画着一朵武当云纹。
就在老道踏入庙门的瞬间,漫天的风雪停滞。
供桌上那半截早己熄灭的红烛,也在此时,倏然复明,烛火摇曳,照亮了这昏暗的城隍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