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得背脊依旧有些发凉,衣衫亦被冷汗浸湿了些许。
凌玥真人那句神魂俱灭的警告犹在耳畔,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回味着方才指点过程中,师尊看似随意的肢体触碰。
例如为了精准演示剑招的发力点,她那冰凉如玉的指尖划过他手臂经脉时,他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师尊体内那股冰寒之下潜藏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温热,如同万年玄冰下掩埋的一缕地火,微弱却执拗。
他衣衫略有凌乱,鬓角汗湿,发丝有几缕不听话地贴在额前。
回想起师尊冰冷的指尖在他手臂上一点,那股熟悉的冰火之力便如有实质般在他感知中闪现,而师尊的呼吸似乎也因此有过一瞬极细微的紊乱,旋即被她用更胜往昔的清寒完美掩盖。
这位师尊,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精致而危险的谜团。
苏曜心事重重地走在返回洞府的山道上,正思忖着师尊今日的异常,以及那每月一次的“特别指点”究竟是福是祸,冷不防从一旁的竹林小径旁传来一道略带惊喜的清脆女声:“请问,是苏曜苏师兄吗?”
苏曜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绿衣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清秀可人,梳着双丫髻,髻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更添了几分娇憨。
一双杏眼眨动间透着几分天真烂漫与初入内门的些许拘谨。
正是新晋内门弟子中的一位,名唤柳依依。
柳依依见苏曜望来,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一抹浅浅的红晕,却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几步,盈盈行了一礼:“依依见过苏师兄。
听闻师兄在此次宗门大比中剑术超群,表现出人意料,依依心中十分仰慕。
恰好依依在修行《青云剑诀》时遇到几处不解,不知可否向师兄请教一二?”
她望向苏曜的眼神,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崇拜,亮晶晶的,仿佛缀满了细碎的星辰,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苏曜刚从凌玥真人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下逃离,精神依旧高度紧绷。
此刻面对这位单纯热情的师妹,那份深植于心的戒备下意识地便放松了些许,神态也温和了三分。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柳师妹客气了,若有能解答之处,苏某定当知无不言。”
他耐心地听着柳依依提出的几个关于剑招发力与灵气运转的疑问,结合自身在指点中被师尊锤炼出的心得——虽然过程惨痛,但确实让他对剑道理解深刻了不少——一一给予了解答。
柳依依听得眉开眼笑,不时发出清脆的赞叹声,连连点头,只觉得这位苏师兄不仅剑术高明得不像传闻中那般平庸,为人也十分温和耐心,与那些眼高于顶的天才弟子截然不同。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颇为融洽。
柳依依更是雀跃地提议,改日可否与苏师兄一同切磋剑术,共同进步。
就在此时,苏曜心中猛地一突,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极远处冷冷注视着他,那目光犹如实质,带着穿透骨髓的冰冷。
他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周遭,除了山风吹拂竹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在林间跳跃,并无任何异常。
“苏师兄,你怎么了?”
柳依依见他神色突变,白皙的小脸露出一丝关切。
苏曜定了定神,缓缓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或许是错觉。”
但他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并不知道,就在方才,一道月白身影自远处的云端衣袂飘飘地掠过,凌玥真人那双清冷的凤眸,恰好无意间瞥见了山道上,竹林掩映下,相谈甚欢的苏曜与柳依依。
她未作停留,遁光迅疾,径首返回了冰心府,只是周身萦绕的寒气,似乎比平日又冷冽了几分,连飞过的云层都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数日后,又到了朔日,苏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硬着头皮再次前往冰心府。
踏入洞府的刹那,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
凌玥真人端坐在寒玉桌案之后,那张绝美的容颜上覆盖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寒霜,凤眸深处更是暗流涌动,仿佛酝酿着一场冰风暴。
“苏曜,”凌玥真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是打磨过的冰刃,“此次宗门大比,你虽在剑道感悟上表现尚可,但终究是投机取巧,根基不稳。
近日修行,可有旁骛?”
苏曜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来了,连忙躬身道:“弟子愚钝,日夜勤修,不敢有丝毫懈怠。”
凌玥真人不置可否,指尖轻轻敲击着寒玉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叩击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敲在苏曜的心上。
她淡淡道:“与同门切磋交流固然是好,但需知过犹不及,贪多嚼不烂。
莫要因小失大,耽误了根本。”
苏曜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愈发肯定师尊定是知道了什么,而且误会了什么。
这根本二字,听在他耳中,分外沉重。
接下来的特别指点,对苏曜而言,简首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酷刑。
凌玥真人的招式比上次更加凌厉,对他的要求也严苛到了近乎吹毛求疵的地步。
每一个细微的错误,都会招致她毫不留情的纠正。
有时是冰魄剑的剑脊,带着刺骨的寒意,重重点在他分神的穴位上,让他浑身一麻,气血翻涌,险些软倒在地,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有时,则是她那双冰凉如玉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强行扳正他不到位的动作。
每一次接触,苏曜都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师尊体内那股冰与火的冲突之力,以及她因他身上阳刚气息的靠近而产生的极细微反应——那是一种被她迅速压制下去的、几不可察的身体僵硬与呼吸紊乱,仿佛平静湖面下剧烈涌动的暗流。
一次,苏曜在演练一式回旋剑招时,腰身发力略有偏差,未能达到师尊要求的刚柔并济。
凌玥真人冷哼一声,凤目含煞,身影如电般欺近。
她一手如铁钳般按住他的肩井穴,令他动弹不得,另一手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环过他的腰际,强行将他的身形扭转到一个极致的角度。
苏曜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身后传来,腰部被一只冰凉却柔软的手紧紧扣住,师尊的身体几乎完全贴了上来。
鼻尖几乎触碰到苏曜的颈项,呼吸间的寒香与那股奇异的灼热感交织着拂过苏曜的肌肤,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心跳如擂鼓。
他甚至能感觉到师尊胸前那惊人的柔软,因愤怒而微微起伏,隔着衣料传来的触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专心!
若是生死相搏,你这点微末道行,早己死了千百遍!”
她的声音冰冷,却似乎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与不易察觉的颤抖,喷吐在他耳畔的温热气息,却与她声音的寒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曜暗暗叫苦,师尊今日的指点,明显带着一股惩戒的意味,力道之大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
这哪里是指点,分明是借机修理!
一个时辰的指点终于结束,苏曜几乎是手脚发软、狼狈地逃离了冰心府,心中充满了对师尊喜怒无常的恐惧和对自身处境的深深忧虑。
师尊今日究竟为何如此严厉?
难道是上次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还是……因为柳师妹?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仿佛随时会被这位师尊找个由头神魂俱灭。
冰心府内,凌玥真人独自伫立在千年寒玉床边,月光透过洞府顶端的琉璃瓦洒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映照出她微蹙的秀眉。
她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玉指在月华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接触过苏曜肌肤时,那股让她体内冰火之力既躁动又奇异地得到些许安抚的温热。
“不成器的东西……”她低声自语,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与不悦,“心思散漫,沾花惹草。”
柳依依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以及苏曜与她并肩交谈时,苏曜脸上那丝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温和笑意,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胸口莫名地有些发堵。
凌玥真人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看来,下一次的指点,有必要让他更深刻地体会一下,何为专心致志,何为戒骄戒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