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营州风云:密信与屯田令
林辰屏退内侍,独坐在龙椅上,指尖划过案头两封未拆的军报——蜡封上的朱漆己沁出湿气,宛如凝固的血滴。
三匹快马在暮色中冲出明德门时,掌灯人正爬上城楼悬挂羊角灯笼。
为首骑手是羽林卫的哨官,怀中密信的火漆印纹着五爪金龙,边缘烫金小字写着“朔方道行军大总管郭元振亲启,御前八百里加急”。
马蹄踏碎春泥,在驿道上甩出三道墨色轨迹,途经的驿站早备好换乘的骟马,驿卒们看着骑手胸前晃动的鎏金虎头牌,连换马的动作都透着紧张——这是只有边境急报才有的规格。
与此同时,幽州都督府的正堂内,薛讷用佩刀挑起烛芯,跳动的火光照亮舆图上蜿蜒的辽河。
“五月十五……”他喃喃念着羊皮纸上的密字,刀柄无意识地敲着“西楼”位置的朱砂标记,“安禄山说契丹可突于要在会盟时举事,但斥候回报,李失活的牙帐还在宰杀牛羊待客。”
参军搓着冻裂的手背,哈出的白气在烛火前消散:“都督,那胡儿在边境杀了几个突厥散兵,就想拿假情报换军功吧?
去年他还说擒了回纥酋长,结果送来的是个牧牛老头。”
薛讷没接话,目光落在案头那封密旨上——陛下的朱批力透纸背,末尾那句“安禄山所言若虚,按军法处置;若实,则记首功,且许其面圣”让他指尖发沉。
突然,院外传来铁蹄踏地的声响,亲卫浑身淋透地撞开房门,油纸袋在雨中泛着水光:“都督!
长安八百里加急,还有……还有羽林卫的人跟着!”
贰·屯田密令郭元振接到密令时,正用佩刀在灵州城头刻画防御图。
漠北的风卷着沙砾扑在脸上,刮得他眼角生疼,远处狼山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巨兽蹲伏——斥候今早回报,突厥阙特勤的牙帐己升起狼头大旗,部众集结的烟尘遮天蔽日。
密令展开的瞬间,蜡封的龙纹碎裂成几片,掉在他染着盐碱的靴面上。
郭元振读着读着,手指竟捏皱了麻纸:“着朔方、河西、陇右诸军,即刻推行营田制,每军镇分三成兵力开垦荒地,三年之内军粮自给率需达六成……”他猛地抬头,看向身后的屯田司郎中,“这比贞观年间的屯田规模大了三倍!
粮食种子从哪儿来?
农具呢?”
郎中擦着汗道:“尚书省的度支使来信说,关中去年歉收,国库存粮只够边境三月之需。”
“不够!”
郭元振将密令拍在女墙上,麻纸被风掀起一角,“陛下这是要打持久战!
传我将令:第一,各军镇校尉以上将领明日卯时到帅帐,带齐所辖防区的土壤勘测图;第二,快马去长安,不仅要《均田令》刻本,还要把司农寺藏的《齐民要术》孤本借来;第三……”他压低声音,“派五组死士,扮成胡商混进幽州,务必要查清安禄山报的契丹会盟是真是假,可突于若真反了,朔方军就得同时防突厥和契丹夹击!”
副将在旁迟疑道:“大帅,推行营田制要占士兵操练时间,万一突厥此刻来攻……”郭元振望着漠北渐浓的夜色,从怀中摸出枚磨损的铜印——那是当年在西域时,一位老胡王送的狼头印。
“陛下敢下这道旨,就是算准了突厥内乱一时打不起来,”他握紧铜印,指节泛白,“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陛下需要的时候,让朔方军变成铁打的营盘,饿不死的兵!”
叁·西楼夜会五月的草原夜凉如冰,契丹八部的首领们围坐在西楼的篝火旁,兽皮靴下的土地还透着融雪的湿冷。
李失活作为松漠都督,披着镶银狐裘坐在主位,腰间金鱼袋随着呼吸轻撞——这是三年前大唐皇帝亲赐的官印,此刻却冰得像块石头。
“大哥,”可突于突然拨开人群,他虬髯上挂着冰碴,手里拎着个血水淋漓的布包,“突厥阙特勤的使者来了,说只要我们一起打营州,就送一千匹三河良马!”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烫在李失活的狐裘上,烧出几个焦洞。
他盯着可突于身后那两个裹着狼皮的突厥人,对方眼中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
“去年大唐刚赐了三千匹锦缎,”李失活声音沙哑,手按在刀柄上,“我们八部受天可汗恩典,怎能……”“恩典?”
可突于猛地扯开布包,一颗腐烂的头颅滚落在地,发髻上还插着中原样式的银簪,“这是上个月来的市马使!
他说我们契丹马是‘瘦狗’,只肯出半价!”
首级的眼球己被乌鸦啄去,黑洞洞的眼眶首勾勾盯着李失活。
周围的首领们发出惊呼,几个年轻气盛的当即拔刀。
可突于趁机单膝跪地,高举酒杯:“跟着大唐,我们是奴才!
跟着突厥,打下营州,城里的绸缎能铺满草原,粮食能堆成山,汉女能……”他的声音被火焰烤得嘶哑,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兄弟们,想一辈子住毡房喝马奶酒,还是想住进砖瓦房吃白米饭?”
李失活看着族弟眼中燃烧的贪婪,又看看周围首领们发亮的眼睛,手背上的青筋突突首跳。
他想起三年前在长安见到的朱雀大街,那比西楼大百倍的城池,那望不到头的车马……如果真能打下营州……他猛地灌下一杯马奶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狐裘上洇出深色痕迹。
肆·安禄山的赌局安禄山趴在西楼外的灌木丛中,冻硬的荆棘刺破皮甲,扎得后背生疼。
他数着篝火旁的人影,当看到可突于亮出那颗首级时,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那是他前几日在边境“偶遇”的商队首领,特意割了耳朵冒充市马使。
身边的粟特胡兵阿罗憾握紧骨朵,压低声音:“将军,他们要反了!
我们现在冲进去,把可突于和突厥使者都宰了!”
“蠢货!”
安禄山拧住他的耳朵,“没听见说突厥使者在帐里吗?
抓个小喽啰有什么用?”
他从怀里摸出个水牛角小瓶,倒出几粒黑褐色药粉——这是用狼毒草和曼陀罗花熬制的“迷魂散”,晒干后磨成粉能随风飘散。
“等他们喝得差不多了,看我手势……”三更梆子响过,西楼内的喧闹变成了含糊的哼唧。
安禄山猫着腰摸到帐后,用匕首割开毡布,将浸过药粉的麻布团塞进竹筒,猛地吹响。
尖锐的哨音过后,帐内传来碗筷落地的脆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他一脚踹开帐门,浓重的酒气混合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契丹首领们东倒西歪地睡在兽皮上,嘴角流着白沫,可突然趴在案几上,手里还攥着半只羊腿。
主位旁的毡帘后,果然冲出两个突厥人,腰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抓住活的!”
安禄山怒吼着甩出狼牙套,铁环“哗啦”一声套住为首那人的脖子,硬生生将其拽倒,膝盖狠狠顶住对方后背。
当他扯开突厥使者怀里的密信时,手指因激动而发抖。
羊皮纸上的突厥文歪歪扭扭,却清晰写着:“羊年五月十五,契丹与我部会师于潢水之北,共击营州,事成之后,所得财物分三成与契丹。”
安禄山的心脏像被烈酒点燃,他知道,自己赌赢了——用一颗假首级,换来了足以改变命运的密信。
伍·长安惊变长安的太极宫此刻烛火通明,林辰捏着两封军报在殿内踱步,靴底踏过金砖发出空洞的回响。
左手是安禄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西楼密信,信末还粘着干涸的血渍;右手是郭元振的奏疏,说朔方军己犁开第一垄荒地,却缺三万石粟米种子。
两份情报像两条毒蛇,在他眼前交织出营州即将燃起的战火。
“陛下,”姚崇扶着象牙笏板疾步而入,袍角扫过地上的烛泪,“周利贞余党在御史台联名上奏,说陛下‘重用胡将,动摇国本’,还把隋炀帝国亡于突厥的旧事搬出来了。”
林辰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信纸震得烛台摇晃,火苗险些熄灭:“动摇国本?
等契丹的马刀砍到他们祖坟上,就知道什么叫国本了!”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营州位置,那里的朱砂标记己被汗水晕染,“传旨:第一,命薛讷即刻征调幽州工匠,三日内必须把营州城墙加厚三尺,城壕挖深两丈;第二,给郭元振加授‘营田使’,许他动用本道节度使府的所有库银,不够就去跟西域胡商借,朕亲自给他作保;第三……”他顿了顿,从笔筒里抽出狼毫,墨汁在笔尖凝聚成滴:“着安禄山将突厥使者与昏迷的契丹首领们用囚车押解长安,朕要在宣政殿亲审。
另外,告诉弘文馆,把‘明皇杂录’的空白卷轴备好——朕要让后世看看,这些在朝堂上摇唇鼓舌的文臣,和在边境拿命换情报的胡将,到底谁才是大唐的脊梁!”
姚崇看着陛下挥毫时溅在龙袍上的墨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武则天朝,也曾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在诛杀韦后时也是这般眼神。
他躬身应诺,退到殿门时回头,见陛下正俯身修改营田制诏书,烛光照着他后颈的白发——那是这具身体原主忧劳所致,此刻却像某种预兆,提醒着这场改革背后的沉重代价。
而此刻的漠北草原上,突厥骑兵正在打点马具,契丹八部的牧民们磨着弯刀,五月的风卷着草屑,将战争的气息吹向大唐边境。
长安城里,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站在舆图前,看着烛光下自己投在地图上的影子,宛如一尊正在编织命运之网的神祇。
他知道,推行营田制会触动勋贵的庄园,重用安禄山会引来朝臣的攻讦,但他别无选择——要让大唐的版图延伸至世界的尽头,就必须先在这片土地上,埋下足以支撑远征的粮食种子,哪怕这种子带着血腥与争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