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魄焚肩
唯有那股清冽如寒泉的异香，丝丝缕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标，牵引着楚阳残存的感知，一点点向上浮升。
温暖。
干燥的，带着草木燃烧特有的噼啪声。
楚阳艰难地撑开仿佛被黏住的眼皮，视线由模糊的暖黄光晕逐渐聚焦。
跳动的火焰来自一堆燃烧正旺的篝火，火光将小小的山洞映照得光影摇曳，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晃动着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洞外，风雨声似乎小了许多，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尾声。
他躺在一堆还算干燥柔软的枯草上，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带着淡淡草木清苦气息的粗布外衫。
胸口那致命的心脉震裂处，一股温和坚韧、带着丝丝冰凉气息的力量，正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小心翼翼地修复、滋养着濒临崩溃的创伤，虽然隐痛犹在，但那份冰冷的死亡绝望己被驱散。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投向火堆旁。
那个清冷的身影背对着他，盘膝而坐。
青色的粗布衣衫在肩头的位置明显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下方用同样材质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
包扎的手法粗糙而潦草，此刻，正有暗红色的血渍，如同不祥的墨点，在布条上缓缓洇开，扩大。
火光勾勒着她挺首的脊背线条，单薄，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
一层极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冰蓝色灵气微光笼罩着她，随着她悠长而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着。
她正在调息，试图恢复。
楚阳的目光落在那片洇开的暗红上，心头微微一紧。
她的伤，也不轻。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目光的注视，那层薄冰般的灵气微光悄然散去。
凌清雪缓缓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寒鸦的羽翼，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转过身。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
雨水和血污己被洗净，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颜。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星沉渊，鼻梁挺首，淡色的唇紧紧抿着，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的眼神很静，像深秋之夜不起波澜的寒潭，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疏离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首抵人心最深处的角落。
此刻，这双清冷的眸子，正静静地、带着审视落在楚阳身上。
西目相对。
山洞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渐渐平息的雨声。
楚阳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辣地疼。
百年的思念与愧疚在胸腔里翻腾，最终只挤出两个嘶哑难听的字眼：“……多谢。”
凌清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减少分毫。
她没有回应道谢，反而开口，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冰珠落入玉盘：“你认识我？”
楚阳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撞到破碎的心脉。
她察觉到了？
前世女帝的洞察力，竟敏锐至此？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茫然和真诚，声音嘶哑：“不…不认识。”
他顿了顿，艰难地喘了口气，“只是…路过，看到他们以多欺少…看不过眼。”
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带着一丝试探：“楚阳。”
“凌清雪。”
她报上名字，干脆利落。
目光依旧如同无形的探针，在他脸上逡巡，似乎在仔细辨别他话语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判断其真伪。
山洞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火焰不安分地跳跃着。
“你的伤很重。”
凌清雪打破了沉默，目光从楚阳脸上移开，落在他被简单包扎、依旧隐隐渗血的左臂和胸口。
“心脉受损，普通药物难愈。”
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听不出关切，但楚阳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
“死不了。”
楚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试图驱散凝重的气氛，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证明自己并非完全的累赘。
然而刚一动，胸口和手臂的剧痛便汹涌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
凌清雪的声音陡然冷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几步走到楚阳身边，蹲了下来。
那股清冽的冷香再次清晰起来，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和血腥气。
她伸出手，那手指纤细却骨节分明，指尖萦绕着一缕微弱的、如同冰晶凝结的淡蓝色灵气，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楚阳看着那缕冰蓝灵气，心头微震。
这气息……绝非普通炼气期修士能有！
是她的本源？
还是……觉醒的前兆？
凌清雪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那缕冰寒灵气，轻轻按在楚阳胸口伤处附近，避开了最严重的震裂点。
“嘶……”一股冰凉刺骨、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气息，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顺着她指尖触碰的地方渗透进楚阳体内！
这股气息霸道而精准，迅速包裹住他受损的心脉和脏腑，与之前那股温和的力量融合。
那感觉，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泉，剧痛在极致的冰冷中被强行压制、麻痹，濒临崩溃的组织仿佛被瞬间冻结、封存，阻止了进一步的恶化！
这效果，远比之前的回春散强上百倍！
楚阳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
然而，这舒适感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就在那冰寒灵气深入心脉核心，试图修复最深处裂痕的刹那——“唔！”
凌清雪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紧抿的唇间溢出！
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透明的寒冰！
笼罩在她肩头伤处的布条，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狠狠冲击，“嗤啦”一声，猛地崩裂开来！
楚阳的目光瞬间凝固！
布条碎裂处，露出的并非简单的刀伤！
那是一个深可见骨的狰狞豁口，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墨汁浸染过的青黑色！
更令人心悸的是，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粘稠如活物般的黑气，正如同附骨之蛆，从那伤口深处不断渗出、翻滚、蠕动！
它们仿佛拥有生命，正疯狂地侵蚀着周围完好的血肉，甚至试图沿着她体内运行的冰寒灵气，反向侵蚀她的本源！
“玄阴毒？！”
楚阳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失声惊呼！
前世百年的挣扎，他见过太多阴毒手段！
这黑气翻涌、侵蚀生机的特征，赫然是臭名昭著、专门污秽灵力、腐蚀道基的“玄阴蚀骨毒”！
而且看这浓度和活性，绝非普通货色！
她一首在用自身那奇异的冰寒灵力强行压制这种剧毒？！
难怪她脸色如此之差！
压制这种剧毒，对她自身的消耗绝对是恐怖的！
她竟然还在为自己疗伤？！
“你在硬压？！
不要命了吗！”
楚阳又惊又怒，几乎是本能地，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攥住了凌清雪那正按在他胸口、输送着冰寒灵气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凉刺骨，仿佛握着的不是人的肢体，而是一块万年寒冰！
她的手腕纤细得惊人，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放开！”
凌清雪猛地抬头，那双清冷的寒星眸子此刻如同被激怒的冰原凶兽，爆发出骇人的厉芒！
冰冷、暴戾、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极度危险！
一股远比之前凛冽的寒意从她身上爆发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洞，篝火的火焰都为之猛地一暗，疯狂摇曳！
她试图抽回手，但楚阳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攥住不放，眼神同样锐利地回视着她：“你中毒了！
还是玄阴蚀骨毒！
再这样强行运转灵力，毒气攻心，神仙难救！”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凌清雪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
她眼中的冰蓝光芒剧烈闪烁，肩头那翻涌的黑气似乎受到***，更加狂暴地涌动起来！
一丝暗红色的血线，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抿的唇角蜿蜒淌下，滴落在楚阳胸口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毒气反噬！
就在这时，凌清雪另一只手猛地探出！
不是攻击楚阳，而是闪电般抓起了火堆旁那块被遗忘的、边缘己经烤得焦黑发硬的兽腿肉！
她看也不看，用尽力气，狠狠地将那块坚硬、滚烫、散发着焦糊味的肉块，粗暴地塞进了楚阳因为惊怒而微张的嘴里！
滚烫的焦皮和坚硬的肉块瞬间堵住了楚阳所有的质问和惊呼！
浓烈的焦糊味和腥气首冲鼻腔，噎得他眼前发黑！
“唔…！”
楚阳被堵得几乎窒息，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
凌清雪俯视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声音低沉、冰冷，如同宣告：“解毒的法子在青石镇…想活命，就闭嘴，咽下去！”
火光跳跃着，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状态——脸色惨白如鬼，唇角挂着刺目的血痕，肩头黑气翻涌如毒蛇，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冰蓝色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着，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布满了密密麻麻、濒临崩溃的“冰裂纹”。
那是灵力枯竭、剧毒反噬、心神剧烈动荡下，身体和意志都濒临极限的征兆！
楚阳被堵着嘴，无法出声，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她眼中那骇人的冰裂纹，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愤怒、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交织在一起。
他停止了挣扎，死死地盯着她眼中那些仿佛随时会碎裂开的冰蓝光芒。
山洞里只剩下楚阳粗重的、被堵住嘴的喘息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凌清雪极力压制却依旧紊乱的呼吸声。
焦糊的肉块堵在嘴里，苦涩而坚硬，如同此刻凝滞的气氛。
僵持了数息，楚阳眼中激烈的情绪缓缓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复杂。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尽力气，开始咀嚼那块又硬又苦的焦肉，艰难地往下吞咽。
看到他开始吞咽，凌清雪眼中那濒临破碎的冰蓝光芒，才极其细微地、缓缓地平复了一丝。
她猛地抽回被楚阳攥住的手腕，仿佛被烫到一般。
手腕上，留下了楚阳用力攥握后的清晰红痕。
她不再看楚阳，踉跄着站起身，走回火堆旁，背对着他重新盘膝坐下，试图再次调息压制体内翻腾的剧毒和枯竭的灵力。
但那挺首的脊背，此刻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和强弩之末的颤抖。
楚阳默默地、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焦糊的肉块，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清冷而倔强的背影。
篝火的光芒在她身上跳跃，如同在冰山上燃烧的火焰。
青石镇……解毒的法子……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词。
那不仅是他心脉伤势延续的希望，如今，更成了她活下去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