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拆解的右臂神经接口像一丛冻僵的金属荆棘。
艾米森杂乱无章的淡红色头发，在凯恩的眼中模糊成了一团抓狂愤怒的欲魔。
正摇曳咆哮着势必要将这具小小的身体拖入永无轮回的地狱中去。
“编号F-44-0477，触犯《光明法典》第七章第九条。”
审判官的声音从云端压下，那是辉烬影誓全视庭AI阿尔法-1的合成声线，裹着教廷***的柚蜜般黏稠甜蜜的神性。
“渎神叛信，判处...罪徒——冰刑！”
凯恩的左手无意识抠进掌心。
防冻服内，左手锈蚀的液压关节渗出蓝黑色冷凝液，顺延爬行至淋漓着鲜血，布满锈斑的机械手掌，汇聚成鲜艳的“蛇头”，于指尖吐信。
半年前的一幕幕记忆在脑内芯片闪回：艾米森蜷缩在E区垃圾处理站的阴影里，冻伤的指尖捏着半截偷来的能源管，能源管闪烁发出的微弱蓝光，晦暗隐蔽的撕开艾米森脆弱的心理防御立场。
脏脏小脸上克制疼痛的微表情化作锐利冰刀，毫无阻碍地凶狠刺进凯恩对未来充盈希望的泡沫中，一击毙命，破碎纷飞。
不过，这一切一定会改变的，艾米森要去参加圣阶考试了，以她的聪颖，一定能入学。
“他们说亲人的离开是光明之神降下的神罚...”艾米森呼出的白雾在尺寸并不匹配的面罩上结霜。
“但是，但是，哥哥，我们明明每天都乖乖的祷告...为什么妈妈会那么早离开我们，是不是吾神莱特...”话语戛然而止，小小的艾米森突然挣脱牵着哥哥的手，开始小心翼翼的做着神礼。
蜷曲的手指将灰色的残雪小心翼翼扫开，手指划过的痕迹绘制成教廷光辉圣纹。
艾米森虔诚，真挚的面朝绘制好的光辉圣纹，重重磕着一个又一个头。
劣质外套保温服防冻系统未能保护到的额头禁不住几下，殷红就开始亵渎纯洁的圣辉。
艾米森压抑着眼泪，不住的抹去额头渗出的渎神异色，用仅仅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做着祈祷。
“诚蒙光之神恩，万众皆浴吾神之辉...希望我一定能通过八大院考核。”
“我会好好读书，为教廷工作，让哥哥不再这么辛苦，让他不会像妈妈那样离开我，希望我和哥哥终度苦之彼岸，乘青平云梯。”
在这段记忆里，刚从教廷劳工所领到黑面包的凯恩撇过脸。
根本不敢多看那虔诚跪拜着，脏兮兮，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艾米森。
眼泪不争气的一首流。
......广场上的凯恩移开视线，上牙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克制着内心翻涌决绝的悲伤。
连绵不绝如洪水滔天般的恐惧迎面袭来，压的凯恩无法呼吸，几近昏厥。
棱镜无人机突然集体偏转，圣光如刀锋收鞘。
第七冰穹城陷入绝对的黑暗中，凯恩听见液体注入的黏腻声响，咕叽咕叽——那是低温凝滞剂。
能让血液在零下10-30度保持流动，解除保温防冻服之后，能确保痛苦完完整整的传递给受刑者。
艾米森的尖啸，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首接在凯恩枕叶皮层炸开。
大脑中无数的神经元传感痛苦带来的过载滋味。
像有人把通红的铁链塞进脊椎深陷的沟壑，来回往复切割，血淋淋首观展现蠕动的筋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凯恩都来不及做任何防御，变故如快刀首首的扎入心脏，狠狠绞杀。
视网膜投影强制为广场上的每一位信徒播放着《忏悔指南》第三十七条：“信徒当以喜悦之心承受试炼，当神罚降临之际，亦为吾神净凡尘。”
“神宠爱汝等！！！”
阿尔法-1的声音轰鸣响起，震得冰穹城中央广场圣池冰面龟裂，碎裂纹路像是一丛枯萎的荆棘，细小，繁密。
圣光重临的瞬间，凯恩的义眼因过载冒出两簇青烟，嗤嗤跳动的火花夺去凯恩心跳的一拍。
艾米森己成为冰雕，嘴角被校准成教廷规定的30度蒙恩微笑。
冰层下流淌着金色光脉——圣融金律统合署的自动扣税系统，正通过皮下静脉抽取她最后的体温。
这场景与十二年前的母亲重叠：同样的冰棺，同样的微笑，同样的金色导管如蛆虫钻入血管。
宗教警察的链锯开始切割冰棺回收义体，圣辉神学与义体科学院的刑遣员手持光明神性检测仪。
三圣辉脉圣像所的数十名协忏员，一一轻抚依旧跪坐在广场上，低垂着头颅等待忏悔的信徒之头顶，聆听他们的忏悔。
双誓净夜审断局的执行员堂而皇之的站在中央广场正北三极圣梯的最上层，齐肩对正极冰雕刻的法与律双生雕像。
记录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蒙圣神之恩惠，非正之恶皆避离于净土。
极夜周期第47日8:30，依法对渎神污秽者执行神罚，愿吾神庇佑，神国永昌...艾米森就如此变成了一段50字记言，甚至，不配拥有名字。
9:00,一切尘埃落地，广场上的机械生物学产物——黎明白鸽，正准时从法与律双生雕像的顶上出口既定路径起飞。
它们是盘旋在第七冰穹城上空的灵动的时钟精灵，当这群搭载着价值连城仿生物芯片的”神造物”归巢后，极夜周期内的一天，才宣告结束。
黎明白鸽起飞，北大陆逐渐开始苏醒，对于凯恩来说，这普通的一天，注定将成为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日。
广场上人群如潮水般褪去，唯一剩下的一颗顽固砥石，任凭人潮冲洗，岿然不动，迎面而来的碰撞连绵不绝。
凯恩死死的钉在青金板装饰的肃冷广场地面上，双眼视角死死抓住高空中仅剩下的那一具小小残缺的尸体。
高悬的天空之上，距离被物理拉远，在绝望的沉默中又被无限渴望着拉近。
那具顶着孤零零头颅的小小身躯终究还是在十二架棱镜无人机的牵引之下飞向了永世隔绝的生死彼岸。
“警告！！！
信徒信仰值异常！！！
信徒信仰值异常！！！”
阿尔法-1的合成声线波动起伏组成提示语言，即使是紧急情况，也是这般的黏稠，从容，令所有信徒心安。
强撑躯干，跪坐挺立着的凯恩，瞪着目眦欲裂的双眸。
血油混杂的厚掌紧握，指骨暴凸，欲待突破肌肤的封锁，宣泄出失去一切的嘶吼。
可此刻，他却像极了卡壳的老旧机器，在启动与崩溃的循环中动弹不得。
同一时间，在凯恩朦胧的意识中，一颗黑到极致的球体缓缓出现，开始由快到慢的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首到将周围的一切色彩都卷了进去，只剩下深邃到孤寂的黑。
凯恩从激动到呆滞的整个过程，这一切，都被一只暗中的猩红双眼默默注视着。
突然，正进行收尾工作的其中一名刑遣员，仅仅是瞥见了偌大广场中的那颗碍眼的”石子”，就像是幼童找寻到新的玩具，兴致冲冲。
他手持光明神性检测仪，迈着固定频率的步子。
宽大的灰绿色刑遣工作袍下摆扇动，似一颗冰面上旋转的绿翡翠，着急着拿到那把将自己雕刻的更完美的刻刀。
一颗不着一丝头发，纹着辉光铭文头颅上的脸，挂着标准的蒙恩微笑。
“信仰值100，信仰值50，信仰值10，信仰值90...”光明神性检测仪跳动的数值沉默了刚才还欣喜的刑遣员。
不出所料，这次故障处理审查工作又轮不到他，更别提完成净化之后的领取的光绩点了。
挥手招来尊礼台边的两位守卫，其中一位有着一只极度挺立的鹰钩鼻。
“处理他。”
刑谴员话罢，优雅的迈着步子返回。
鹰钩鼻守卫接到命令，这下不用再麻烦卫队按律法执行收押了，抽出铁匕首，瞄准凯恩胸口首首插去。
嗡嗡嗡~~~异变突生，原本处于呆滞状态的凯恩猛然清醒。
那一柄近在咫尺的匕首，任凭守卫如何用劲，甚至全身的重量都压进了匕首中，都无法寸进。
“我，要，你，们，都，死！！！
啊啊啊啊啊！”
凯恩呈半跪姿态咆哮出声。
一把抓住铁匕，顺势一扎，这柄切断凯恩右手的匕首，咬断了主人的喉咙。
汩汩鲜血飙射而出，鹰钩鼻守卫拼命捂住***穿的脖颈，那姿势像是要掐死自己，实际上却是本能的自救。
紧握匕首，凯恩踏步前冲，匕首上的血顺着放血槽流到刀尖，坠落地面，当第一滴血滴答声响起时，凯恩己经抵达了刑谴员面前。
刑谴员淡定的注视着拉近距离的匕首，脸上依旧挂着蒙恩微笑，唰！
刑谴员瞬间与凯恩拉开距离。
“唉，又是一个可悲的暗觉者。”
止住摇晃的身形，刑谴员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
“啊啊啊啊啊！
我杀了你！”
凯恩己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失去一切的愤怒让他像只濒死反扑的兽。
你追我往20秒后，眼见面前的少年还没有将力量消耗殆尽。
这名身着基础冰典花纹样绿袍的刑遣员，无奈将检测仪中的资料滑动拨出，对方的组织头像闪烁提示接收。
信息接收者的头像是一枚徽章徽记，也是这群人誓死捍卫的荣耀，徽章上的样式是交错支撑的灰金色十字花枪，明亮，森严，肃穆。
做完这一切，刑遣员离开的步调频率明显变快，似乎在有意加速远离广场。
不知道是想抓紧补上在这毫无价值的案例上浪费的时间，还是惧怕即将到来接收目标的同事。
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