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脸上还有泪痕。
“孩子，得送你爹上路了。”
二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前，将他轻轻拍醒。
“好。”
他坐起身。
抬起手。
左手食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枚戒指。
“昨晚的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他有些困惑。
看着身旁那具漆黑的棺材，心中突然升起一阵难过。
小时候能倚靠着睡觉的肩膀，终于还是倒下去了。
他伸长了脖子，又望了一眼棺材里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这一面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总觉得老爹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只是当时没说，现在也没法说。
大虎此时也趴在棺材边，呜呜的低叫着。
他揉了揉大虎的头，给送葬抬棺的人让出了位置。
道士拿着纸幡念叨了一阵，烧了几张纸钱，提着纸马，朝着外头走去。
抬棺人大喝了一声。
“起！”
陆铭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也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
“孝子得扶灵，走吧。”
二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抬着棺材的一头。
陆铭浑浑噩噩，扶着棺材，跌跌撞撞地跟着朝着山上走去。
一路上，大虎都跟在他身旁。
路途不远，棺木下葬后，村子里帮忙的人陆续回去。
陆铭坐在坟头，望着眼前的土包，掏出三根烟放了上去，然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那一瞬间他觉得好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真是奇怪，他大爷的，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猛吸了一口。
“走了走了，大虎，咱们也回去。”
说罢转身就朝着山下走去，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了脚步。
转过身走到坟头，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爸，走好。”
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摆了摆手。
“走了，别挂念。”
大虎仍旧站在原地没动，突然，它像是发狂了一般，对着坟头大声吼叫着。
坟头黄泥抖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隐约的雷鸣声在天边响起。
半晌后，雷声渐隐，坟头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大虎眼中才稍微安定一些，转身跟上陆铭。
红砖房上的白棚己经拆了，帮忙的村里人也都回了家。
二爷爷坐在桌子上，一桌剩菜还冒着热气。
他一辈子没娶老婆，一首拿陆广生当儿子看待，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说不难过是假的。
“回来了，来吃点吧，喝不喝酒？”
二爷爷边问边给他倒了一杯自家酿的谷酒。
谷酒辛辣，首冲脑门，陆铭抿了一口，眼泪一下被崩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二爷爷爽朗一笑。
“慢点喝，就咱们爷俩，既没人催也没人管的，不急不急。”
陆铭也嘿嘿一笑。
“二爷爷，我爸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夹了一筷子菜，边嚼边伸出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有些显眼。
二爷爷瞥了一眼，倒也不吃惊。
“你爸啊，是个苦命人。”
说着喝了一大口酒。
“如今你也是苦命人了。”
“我？
不至于吧？”
陆铭心头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爷爷，你别说一半藏一半啊，什么叫我也是苦命人？
我也得跟我爸一样去讨饭？”
二爷爷摆了摆筷子。
“不是讨饭。”
“那是什么？”
“讨命！”
二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讨命？
陆铭皱着眉头。
“这东西，别人也愿意给？”
“不给就强要呗...”二爷爷嘿嘿一笑，像个老无赖一样。
“我对这个知道的也不多，当年我家老头也是这命，后来我们兄弟俩出生了，都是百年难出的阳命，不过我哥比我先出来，占的时辰更契合，就他接了老头子那茬子事。”
陆铭越听越迷糊，感觉二爷爷什么都说了，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见他一脸不解，二爷爷举起酒杯。
“好了，你也别多想，我说我知道的不多并不是骗你，有知道的人，到时候他会一五一十给你说的。”
听到这话，陆铭顿时来了兴趣。
“二爷爷，这是不是什么神秘组织啊？
到时候会有人来找我，然后给我交代任务这样？”
陆铭搓了搓手，满怀期待。
没有哪个少年不希望自己能拥有拯救世界的能力，那种一览众山小，俯身望去全是妹妹们眼泛桃花的崇拜，那搁谁都免不了那个俗啊。
看着陆铭压不住的嘴角，二爷爷白了他一眼。
“你这臭小子跟你爹不像，你爹一生纯良，不过跟你爷爷倒是有几分相似，人未老，心己脏，人若老，更肮脏。”
“您这话说的，我这一身正气的，每天早中晚固定三趟厕所，排出身体内的脏乱差，只剩下真善美...”“够了够了，吃饭吃饭，不聊那么恶心的事，反正你小子好好珍惜这几天，到时候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管陆铭怎么旁敲侧击，二爷爷始终就一句话。
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酒足饭饱，爷俩喝了差不多两斤谷酒，搁以往，陆铭虽说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但晕晕乎乎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次他却只是觉得有些辣口。
“嘿嘿，还是跟二爷爷喝酒舒服，酒量都见涨了。”
二爷爷满脸通红。
“你呀，见长的可不只是酒量，还有你的命。”
说罢便摇摇晃晃起身，朝着里屋走去。
“我眯一会儿，对了，大虎之前找到了个好东西，你去求求它，看能不能骗过来。”
大虎这儿还有好东西？
陆铭西处看了看，从山上回来后，大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二爷爷不说他还没注意到，只觉得是村里狗子散漫惯了，待不住身。
“大虎。”
走出屋，陆铭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不多时，远处灌木丛中闪出一道黑影。
“你去哪儿了，吃饭也不见你，还有些剩饭剩菜，我倒点出来。”
说罢，陆铭便朝着屋子走去。
只是这时候，大虎迟疑了一下，而后眼中凶光一闪，对着他便扑了过去。
嘶啦一声。
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大虎，你这杀千刀的，我要送你去见我爹！”
“别喊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陆铭脑海中响起。
“谁？”
“你说呢？”
陆铭一身冷汗。
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大黑犬。
“别看了，你去拿把刀来。”
见陆铭仍旧呆呆地一***坐在那儿，大虎狂吠了一嗓子。
陆铭一哆嗦，大虎那一爪子将他额头划破了，痛得钻心，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额头，只觉得腿哆嗦的厉害。
他拿着菜刀刚准备出去，脑子顿了顿，又朝着里屋走去。
“二爷爷，我...”二爷爷老眼惺忪，只见陆铭满脸是血，举着把刀站在窗前。
他人老身子却还灵活，一骨碌便缩到了墙角，拿着枕头挡在身前。
“***，孩子，凡事想开点，你要干嘛？”
“大虎...大虎..大虎那家伙在我脑子里讲话...”陆铭讲的哆哆嗦嗦。
“噢…噢…这茬子事啊。”
二爷爷咳了两声，倒也不觉得大惊小怪。
“说话就说话呗，你也不至于去剁了它啊，且不说你打不打得过，就是打的过，那当然不太可能..”二爷爷叽里咕噜讲了一通，一边说一边打瞌睡。
在明白陆铭不是对他出手后，他心态倒是缓和了不少。
“行了行了，你继续睡吧。”
陆铭摆了摆刀，哆哆嗦嗦点了根烟。
脑子转了转，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他大爷的，大虎是只公狗，不至于图自己的身子。
要是图其他的，总有转圜的余地。
“来，给。”
陆铭站在屋檐下，将菜刀递了出去。
大虎站在太阳下，抬头望了他一眼。
“到太阳底下来，拿刀将我眉心切开。”
陆铭心头一颤，感慨连连。
“舍命陪主，狗辈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