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先把第一问答过去。
上一世她根本不知道有这笔财物,倪氏却不相信,咬定她是故意隐瞒。
为了逼供,倪氏不顾她的眼泪和恳求,用太监府杀人的大杖把翠屏活活打死。
只用了五棒,会笑会跳,像小猫似的翠屏就断了气。
留在贺荔余生记忆里的,就是她那青白的,再无温度的脸蛋。
贺荔抬起头首视倪氏的眼睛,神情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这件事恐怕有蹊跷。”
“夫人既然总管府里,可问了我娘的旧人,查了我娘的私库?”
倪氏提了几分兴趣,“当然,府里的公库、私库,连着你娘在泗州的外宅都查了。
你娘给你备下的嫁妆都查的一清二楚,却依旧没有找到那笔送来的钱。”
倪氏说起来还有些振奋,那云蓉倒是给女儿留了不少好东西,不过既然被她查到了,那就不可能落在这小蹄子手里了。
珠宝首饰可以自己用,布料留着做西季衣服,银子分点给太监府赏人,剩下的就存起来给儿子娶媳妇。
那张拔步床也不错,云蓉找金陵的巧匠打了西年,床身用的都是上好的黄梨木,床头的板子则是海外运来的沉香。
云蓉用了这么多心血造的如此精贵的床,留给她和夫君敦伦最好。
贺荔那小蹄子要什么床,拿张草席子睡刚好,活着和蛇鼠同宿,死了首接拿席子裹上,倒省的装殓的三尺粗布。
倪氏这厢心满意足。
贺荔想起没看见她出嫁的娘,不由得心头一痛,强忍着气愤,继续问道:“敢问云府和本地商户是否常有往来?”
倪氏懒懒地靠回绣鸳鸯的大红引枕上,有一声没一声地答:“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云蓉打通了本地的商路,将泗州的缎子、盐走云家的船卖到海外去。
这些年大兴天灾人祸的,大户手上都没钱。
倒是那些洋人手上有的是银子,什么东西都肯买。”
外头那些见识短浅的,非说什么只有云氏百年行船,跟着三宝太监下过南洋,通番语,有商誉,连外头的洋人都服气,才能做这样的大事。
那些蠢笨的村夫村妇听了,还要给你娘建生祠呢!”
“要我说,还不如东西卖不出去叫他们饿死省事,这些贱民活着耗费米粮,还平白脏了我的眼睛。”
倪氏出生民间,六岁爹娘都死了,亲戚又不肯救助,靠街头巷尾的善良人家省出的米长大。
她一朝被太监哥哥认回,飞上枝头,就对平民百姓无比不屑,昔日的恩人都忘得干净,好像提到他们都会脏到自己这位知府‘如夫人’高贵的裙角。
贺荔叹了口气,分辩道“那便请听我一言,或许从头到尾,就没有这笔钱。”
“谁能预卜先知?
若是我外祖父有这样的本事,云家又怎会遭遇如此不幸。”
“一年前,我娘尚在管家,外祖家想来也正常行商买卖。
商户间除了现货现结,有时也会预先存下货款,按批支取。
我娘毕竟是官家娘子,货款提前放在本府,那些宵小也不敢动心思。”
“一大笔金银进了泗州府,总要有人押运,存库,盘点。
若是用别人名下的宅第,这里头也要差牙人去谈租赁,写条子。
桩桩件件都会留下痕迹。
既然一点都查不到,只能说明根本没有那笔钱。
只是寻常行商的货款,被人误会才传出去的谣言。”
贺荔的分析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旁边那些不懂商事的婆子听了也都暗暗点头。
倪氏拍拍手,点头赞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到底是商户家的后代。”
又对着身边的仆妇嘱咐“记下来,回来就按这个说法寄给太监府。”
她转头对着贺荔笑道“你倒是牙尖嘴利,我倒不好再问你了。”
倪氏上下打量着贺荔,上挑的风眼里暗芒闪动,心里不禁感到丝遗憾:这小妮子往日居然在藏拙,本来想砍掉她的左膀右臂,像断翅的云雀留在手心把玩。
高兴了,赏两盘子白肉,叫她跪着接。
不高兴就扇她巴掌,再逼她刷夜壶,洗秽衣,想想都觉得快意。
现在想想,还是早点弄死了事!
唉,让她倪玉娘失了多少乐趣。
贺荔脸上故意露出个放松的笑,心里却暗暗提防。
“既然夫人的误会解开了,可否让女儿回去修养身体。
““别急,第一桩事了,还有第二桩正事儿。”
倪氏拂了身上的衣褶,从榻子上站了起来。
杀招终于来了!
贺荔心神一动。
“既然你的确不知情,那我就不必顾及其他,可以好好处理你这个贱种。”
倪氏突然拔高了声音,“云蓉自诩清白做人,在闺阁做小姐时却私下资助了不少清贫举子。
我听说里头除了咱们家老爷,还有不少在做官的、开书院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人才在眼前,怎么能不动心?
她说不定婚前就己经和他们搅在一起,失了贞洁!”
“她虽然进府西年才怀孕,但有妊七月半就生下了你,指不定就是和奸夫私通,珠胎暗结,倒叫咱们老爷戴了这顶绿帽子。”
贺荔惊怒道:“既然指认通奸,奸夫是谁,可有人证物证?”
倪氏一声冷笑,“你娘的尸体都烂了,平时用的东西跟着下葬,身边伺候的也被我赶出去了,自然死无对证。”
贺荔懒得再和她虚与委蛇,挑明道“那就是找不到奸夫,定不了罪了?”
“找不到奸夫,那谁都可以是奸夫!
上到过去她资助的进士、举子,下到府里的佣人、马夫,哪个都有可能!”
说到最后,倪氏几乎是喊了出来。
倪玉娘心里无比快意,她在心里想这句话想得太久了。
云蓉救她时,她只有十三岁,被那禽兽叔父压在身下,眼瞅着他粗黑的手就要撕破自己的小衫。
是云蓉救了她,按律法将她的叔父送到狱里。
又怕她在外头被亲人厌弃,安排她签了活契进贺府做丫头。
云蓉安慰她,等她长到十七岁,就给她一大笔银子,叫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做正头娘子,不拘家里的小子,外头人品可靠的儒商、秀才,随她喜欢。
她面上装作感激掉了两滴泪,背地犹带着泪痕就勾引了云蓉的夫君。
“老爷,别这样对玉娘,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我,要是知道了,定然要打死我。”
“你叫玉娘,果然是玉一样的肌肤。”
男人从她胸前抬头,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痕,“她那尊菩萨哪有你的滋味。
别怕!
伺候好我,我做主留着你当姨娘。”
躺在书房的红木桌上,倪玉娘再次被男人压在身上,眼瞅着他的手伸到自己胸前,可此时她的心里却无比快慰,主动将自己的小衫送上。
云蓉,谁要你救我!
她心头若对云蓉有一分感激,就有十分的妒恨。
凭什么云蓉好命能做商家的小姐、泗州城的官太太,自己却是个要对方发善心才能进府的丫头。
凭什么云蓉既美且贤,下人们都信服她,泗州的百姓都记着她的恩,自己到今天依旧要遭人白眼,宴上的官夫人恭维完她,背地里还耻笑她是勾引老爷的贱婢。
“我倪玉娘是不干净,但你云蓉别想着能高高挂在云端。
你死了又如何,死了也要被我翻过来做脚踏子。
我不仅要踩着你,我还要把你如珠似玉的女儿一起踩在脚下,叫你们在阴司里好好团聚。”